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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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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 “什么?……” “你冷笑的样子……” “是可怕……你害怕了?……” “我?……我怕你?我谁也不怕。我什么也不怕。” 他们都凝视着镜子,都凝视着对方,也都凝视着自己。 那面镜子的水银好。 “镜子是用我的工资买的。”她说。 “是用你的工资买的又怎么样?”他说。 “不怎样。但这是一个事实。” “是一个事实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在跟自己说话。” “莫名其妙!”他嘟哝,开始剪一张报纸。 他已在晚报上发表了十几篇小文章。每篇一千多字,至多不超过两千字。有一篇还获了“青年论坛”二等奖。他的笔名“文竹”,女性味儿十足的一个笔名。她认为他给自己起这样一个笔名是可笑的。为了保存他那十几篇小文章,他花九元钱买了一册大 影集,将它们剪下来贴在影集里。她看过几篇,毫无文采。也无思想可言,但她为他高兴过。后来就不为他高兴了。她觉得写那类向别人进行说教的东西除了获得一笔小小的稿费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意义。她承认钱是很重要的东西。生活对她的最成功的教育,正在于使她明白了钱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但为了钱,不一定非要去写那一类连他自己也根本不信奉、时常背叛、却偏装出诲人不倦的样子向别人进行说教的新道德经。是的,她认为他是在贩卖新的虚伪的道德经。什么“爱情的原则”啊、“幸福家庭的分析”呀、“个人价值的反思”呀、“我怎样理解生活”呀……等等,等等。不是煞有介事地重复别人的观点就是七拼八凑抄录名人的言论。可有些报纸似乎很需要这样的小文章。所以像他这样舞文弄墨的人便多了起来。“文竹”如今取代了她当年在报上的地位。 稿费他是一分钱也不花的,再拮据的时候也不花。他一笔笔地存起来,他有一个小本儿,收到一笔记上一笔。十几篇,五百多元了。她不反对他存钱,但没法儿理解他的心态。想理解,没法儿理解。以后索性不再企图去理解了,随他那么认真地做…… 儿子忽然爬起来,站在小床上转圈,却闭着眼。 她赶紧端尿盆儿,走到小床前,让儿子靠在自己身上,口中轻轻发出类似口哨的声音。 儿子撒了一大泡尿,扑在小床上,挠腿,挠胳膊。 她发现了一只蚊子。它喝足了儿子的血,身体有些沉重,已飞不太动。然而它分明还要继续喝儿子的血,它嗡嗡盘绕在小床周围。 她拍了几次,没拍着。它消失在小床底下了。 她站在小床边不离开,很有耐心地期待它再现。 一会儿,她又听到了嗡嗡声。 她寻觅着,慢慢转动身体——发现它改变了目标,盘绕在丈夫头顶。 他一边吸烟一边炮制向人们进行说教的小文章。只穿着一件蓝背心,蚊子放心大胆地降落在他的肩膀上——很宽厚的男人的背。男子汉的背?她蹑足走了过去…… 啪!狠狠的一掌。 他吃一惊,握笔的那只手碰倒了墨水瓶。墨水横溢桌上,立刻浸透他那两页写好的稿纸。 “你!……” 他突地站了起来,恼怒之极地瞪着她。 “你疯啦?”他吼。 嗡嗡之声消隐了。 失望…… 严重的失望。黑雾一般的失望。得不到宣泄得不到安抚无从转移没法减轻的失望,在她内心里弥漫开来弥漫开来弥漫开来弥漫…… 12 “你……你又冷笑!你笑什么啊你!……” 儿子被惊醒,坐起来,揉揉眼睛,诧异地望着她。 嗡嗡之声在耳。 “哪去了?……”她自言自语。 “什么呀?……”儿子懵懵懂懂地问。 “蚊子……” 儿子也转动着头,寻觅着,倾听着。 “那儿!”儿子抬手一指。 她扑向儿子指的方位。 “没你什么事!你睡觉!” 他生气地训斥儿子,接着拉灭了灯。 黑暗中,嗡嗡之声似乎更响了。 儿子悄然躺下。 失望。 黑雾般的失望与黑暗交溶,包围着她。 “开灯!……” 她愤怒地大叫。 “你到底想干什么?”黑暗中,他镇定地问。 “我一定要打死它!” “你就当它已经死了不行么?” “它明明没死!” “没死又怎么样?” “我恨它!” “妈,……睡吧……蚊子不叮我……”黑暗中,儿子怯怯地说,带着几分请求。 妈——仅仅一个字,就将长久积压在她内心的阴霾扫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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