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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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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不在家,他坐到她床上四下看看,这个家谁收拾呀? 我说没人收拾,没什么可收拾的。 他笑了一声,我看挺好,很整齐。 我不由得冷笑了。我弄不明白自己对他的感觉,也许他能帮我弄明白。 王高,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不知道。 为了高红军,你妈妈。他直截了当地说。 我的心一哆嗦,以为他要说他俩怎样怎样,我可不想听,都准备站起来了。 第一条,你不该骗人。陈地理跷起一只手指头。我屁股又坐稳了,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你欺骗你妈妈,这不对。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她大大咧咧,没什么心眼儿,心里有点看不起她呢? 我愣了,答不上来。 王先生,你大错特错了。他的脸上浮起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你妈妈是很不寻常的人,非常难得的人。女人。很少有女人能像她这么乐观,坚强,从小她就这样,现在也没有变。这是什么? 我更答不出了。 这是人的性格,了不起的性格。我希望你能像她。 我的心已经放松下来,可是却有点憋闷。陈地理的话像是击中了我身上的什么地方,我说不清。 也许,他说,你妈妈不能给你那种高级生活,也许她并不想为了得到什么而放弃什么,她就是她,就是她天生的样子,她,他顿了一下,她从来不向你要求什么,不向任何人要求,你想过没有,这样的人上哪儿去找? 我听傻了,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我妈,她好像是个仙女。 第二条,陈地理郑重地向我承认,关于钱的事他也欺骗了我妈。他没告诉她真相,他承认那三千钱是他给我的,就是说他替我保了密。 这是咱们俩的事,我让她别管也别问了。但是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我赶紧点点头。 再有,你得告诉我,那些钱到底是哪儿来的? 结果我真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告诉他了。给他讲了豁子,讲了龙生,讲了威哥,甚至还有我爸和口琴。我说了好多好多话,和龙生都没说过这么多。他仔细地听着,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还笑出声儿来。我越说越来劲,好像天底下新鲜有趣的事儿都让我碰上了。最后我终于说完了,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陈地理半天不出声,伸手拍拍我的肩膀,拍了又拍,拍了好几百下。 孩子,我想和你说句话。 什么?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一位伟人说的。 什么呀? 痛苦能毁灭一些人,另一些人能消灭痛苦。想想,你是哪种人? 我想了想,哪种也不是。 怎么? 我没痛苦哇。 陈地理瞪眼看着我,抬起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哦,新鲜,真新鲜。 我问他有什么新鲜的,他说没痛苦的人世上少见,太稀有了,伸出手要和我握手。 我笑了:得了吧,有的是。 谁? 我一下想不起别人,就说:我爸。 他?陈地理满脸惊奇,他不苦吗?他很苦呀! 他怎么苦了,苦个鸡巴!我说的时候确实忘了他还卖过冰棍。 陈地理笑起来,笑得很开心,你爸,他有一位老婆,是不是? 是。 他不能让他老婆知道口琴,是吧。 是。 他不能当着口琴提他老婆,提了她生气,是不是? 没错儿。 他也不能跟他老婆提你,和她女儿也不能提,当然也不和你提他女儿…… 他也不能当着口琴提他女儿,她讨厌她。 对,你说说,他累不累? 这么一想他确实不舒坦。那他愿意,他活该。我还是不服气。 那谁不是活该呢? 我。他们生的我,我没办法。 那他们是谁生的? 这下我想起姥爷,没话说了。 陈地理说少年总爱把一切烦恼都归于父母,人老了又觉得一切都是年轻一代的过错,都不是事实,不完全是事实。他让我善待自己,就是说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他非常非常羡慕我,没有人会感觉到青春正在消失,但是每个人都会感到青春已经消失。就像我,他说,脸上显出可笑的伤心样子。 他还说了一段话,让我回答是谁说的,这段话是这样的:一个人应该活泼而守纪律,天真而不幼稚,勇敢而不鲁莽,倔强而有原则,热情而不冲动,乐观而不盲目。这大串顺口溜想想倒不算恶心,有点道道似的。闹了半天是马克思说的,我知道这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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