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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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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下午马政委和王铁山来探视,还有几个科长在外面遛达。严泽光还是闭着眼睛。马政委说,“王雅歌同志,老严清醒的时候说什么话,你要记下来,我们要帮他实现愿望。” 王雅歌说行。 王铁山走到床前,伸手摸了一下严泽光的脑门,他的手突然被严泽光抓住了。严泽光把王铁山的手放在胸前,王铁山感觉到严泽光的指甲正在掐他的手背。严泽光的嘴唇开始蠕动。王铁山俯下身去,听到严泽光断断续续说,“我死了你的日子不好过,搞战术你永远搞不过我。” 王铁山说,“老严,你是清醒的吗?” 严泽光说,“一个解放军的指挥员,即使睡着了,他也是清醒的,这一点你要永远记住!” 王雅歌说,“这话他已经说了三十多年了,是说我的。” 严泽光掰着王铁山的手指头说,“一腔热血,两袖清风,三足鼎立,四脚朝天,五体投地,六亲不认,七窍生烟,八仙过海,九九归一……” 王铁山看着王雅歌,马政委也看着王雅歌。马政委说,“王雅歌同志,老严这是什么意思?” 王雅歌说,“这话不是他说的,是血栓说的。” 严泽光说,“当师长王铁山不如我,部队死气沉沉。” 王铁山问王雅歌说,“我怎么听着这话又像是清醒的?” 王雅歌说,“他就这样,一会儿人话,一会儿鬼话。” 严泽光说,“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一切要靠我们自己。王铁山把什么事情都搞砸了。” 马政委说,“我们走吧,等他清醒了再来看。” 王铁山脸色难堪地跟着马政委走了。 马政委和王铁山离开之后,严丽文过来接班,当病房里只剩下父女两人时,严泽光又坐了起来,并且喝了两口水。严泽光说,“爸爸要死了,丽文你再也没有爸爸了。” 严丽文说,“爸爸你别多想,组织上正在想办法,爹爹已经派人到上海去了……” 严泽光说,“孩子,答应爸爸,爸爸死后,要给爸爸守孝,要爸爸就不要爹爹。不要再喊王铁山爹爹了,他不是你的爹爹。他把爸爸的什么事情都搞砸了。” 严丽文说,“爸爸,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爹爹是疼爱我的。” 严泽光说,“可是你是我的女儿,答应爸爸,叫他王叔叔,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严丽文摇头,“我做不到,我张不开口。” 严泽光说,“答应我,守孝三年,我死后三年不喊王铁山爹爹。” 严丽文摇头,“爸爸,不要这样。” 严泽光说,“两年。” 严丽文说,“不,我不能。” 严泽光说,“一年。” 严丽文摇头。 严泽光说,“求求你了我的孩子,爸爸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了,王铁山什么都有了,你不要再喊他爹爹了。答应爸爸,半年,不,三个月。答应爸爸,爸爸死后三个月,热泪只为爸爸而流,不喊爹爹。” 严泽光说着,喘了起来,喘着抓住严丽文的手喘道,“答应爸……爸。” 严丽文哽咽着,终于点了点头。 6 沈东阳第五次值班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大约九点钟左右,来了一个女人。女人似乎很熟悉这里的环境,径直走到严泽光的病房门口,迟疑了一下,沈东阳立即就认出来了,就是她,就是那个穿着白色西裙的女人,在千佛寺上他曾经远距离地看见过她,她和严泽光并排行走,步子很优雅。近距离地看,她不年轻了,至少五十出头了,也许更老一点。清瘦,目光忧郁。额头上几乎没有皱纹,却有隐隐的青色血管衬托着白皙的皮肤。 四目相对,沈东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女人,站起身来礼貌地点点头说,请坐。 女人的目光从沈东阳的脸上移开,落在严泽光的脸上产问,“他还好吗?” 沈东阳说,“不太好。” “我很好,扶我坐起来!” 沈东阳吃了一惊,他看见严泽光的眼睛前所未有地睁开了,目光炯炯。 沈东阳赶紧过去把严泽光扶起来。安顿严泽光靠好,然后默默地退出病房。 严泽光说,“警戒!” 女人说,“没关系,你用不着回避,我们是战友,没有秘密。” 严泽光说,“不,你是我的初恋,没有秘密就是秘密。展开警戒,不得远离!” 沈东阳把门虚掩了一下,就在门外高度警觉地守卫。他琢磨假若岳母此刻突然出现,他该用什么样的战术应对。 屋里传来了说话声,是严泽光的声音:“我完蛋了。” 女人说,“你不会完蛋,你只是累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严泽光说,“是大脑出了问题,还是心脏出了问题?” 女人说,“哪里都会出问题的,哪里的问题都会解决的。” 严泽光说,“大脑是用来装智慧的,心脏是用来装情感的。是大脑出了问题,还是心脏出了问题?” 女人说,“感情和智慧都没有问题。你需要休息。” 严泽光说,“不许你去见王铁山,这个愚蠢的家伙把什么都搞砸了。” 女人说,“我们都不年轻了,都有自己的孩子了,你们不能再当孩子了。” 严泽光说,“哨兵!” 沈东阳赶紧进来。 严泽光说,“记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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