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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现在,丁洁琼又想闭上眼睛并捂住耳朵。但是一刹那间,她觉察到身边有某种难以形容的荧荧光泽在闪烁,那是蝮蛇或鬣蜥一类冷血动物的目光!就在这一刹那间,女科学家突然警惕起来,觉察到一切都出自身边这条“蝮蛇”“鬣蜥”的精心安排,企图借此使她动摇、恐怖和俯首就范……

  美国基本上不对间谍施用死刑,轻易也不对妇女施用死刑。但罗森堡夫妇案打破了惯例,成为美国在和平时期惟一判处死刑的间谍案,罗森堡的妻子埃塞尔也是在罪证明显不足的情况下判处死刑的。报纸发表了艾森豪威尔写给儿子的信:“在这个案子里,一个女人将被处以死刑……这个女人具有刚强、执拗的性格,而那个男人则是软弱的。在他们这个间谍网所进行的一切活动中,这个女人显然是主谋。”还写道:“如果给这个女人减刑而不给那个男人减刑的话,从今往后,苏联人就要从女人当中物色间谍了!”

  艾克这段话实在不高明。“从女人当中物色间谍”的何尝只是苏联人,从古至今各国阴谋家谁都这样干,美国人也不例外。但女人在关键时刻远比男人坚强却是人所共知的常见现象。如果罗森堡夫妇真是间谍,埃塞尔充当“主谋”并比她丈夫更坚强是可信的……丁洁琼想:是不是把我也当成了“具有刚强、执拗的性格”的危险女人呢?从这场“电影”看来,显然是这样的。

  但丁洁琼知道,自己跟罗森堡夫妇根本不是一回事!明眼人都可以看出,罗森堡夫妇确实控制着一个为俄国人窃取原子情报的间谍网,而丁洁琼只愿意当科学家,从来没想过要当间谍——不管这间谍为的是钱财,还是为了实现“国际苏维埃”。不错,她是要回到中国去,要让中国强大起来,让中国也拥有原子弹和氢弹。但这有什么错吗?美国能做的事,中国为什么不能做?美国人爱美国,中国人为什么不能爱中国?而且,她是要凭自己的学识和经验献身于让祖国强大起来的事业,而不是凭间谍行径。确实,她的很多学识和经验是在美国得到的;但玻尔说得好,科学没有国界,科学成果属于全人类。何况她对美国,对“曼哈顿工程”,对战胜法西斯,做出过一个女性所能做出的最大贡献!她既没有“窃取”美国的什么,也没有欠美国的什么。她一直坚持保留中国国籍,坚守对祖国和对爱情的忠诚,从未隐瞒更从未改变过学成之后一定要回中国去的意志!

  是的,她给凌云竹教授打过那个电话,给冠兰写过那一百八十七封“情书”——但所有这些显然出于迫不得已。所有这些只是某种情绪的抒发,而不是间谍行径。“曼哈顿工程”已经结束了,别人都可以离开阿拉摩斯,为什么偏偏不择手段滞留她?别的女人在她这个年岁早就为人妻为人母了,而她还只能用写信的方式排遣内心的积郁和痛苦,何况是这种根本无法寄出的信!即使她动身返回中国,这些信也是明摆着无法带出海关的。她懂得这一点。在她的设想里,这些“情书”的最终结局无非是烧掉,只把爱情深藏心底,就像她到阿拉摩斯之前写给冠兰的那些信一样……

  是的,她不是间谍,FBI花了七年没法证明的事情,今后也永远无法证明。但是,如果对她也搞什么“政府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但这些证据不能在审判中使用”,那就会是另外一种结局了!

  作为“罪证”的一百八十七封信,使丁洁琼又想起冠兰,而想到这里她便不禁两眼湿润。但她立刻警惕起来:千万不能让身边那家伙看见。她朝左一瞥。不出所料,两对目光发生碰撞,恰如两把宝剑猛烈相互砍斫,几乎迸溅出火花!两对目光就这么僵持着,都拒绝躲避或退让。女教授的瞳仁在黑褐中泛着蓝色,像雪山中的湖泊般深邃清澈,也像冰雪融成的湖水那样寒冷凜冽。终于,对方面部某些肉块微微抽搐,浑身都哆嗦了一下,仿佛冻得受不了似的,将视线重新移向银幕。

  “美国是一个崇尚法治和人道的国家,这从死刑的适用、程序和执行方式上可以看出来。”丁洁琼的耳朵里又传入那个得克萨斯腔。他说,美国不存在对未成年人不得判处死刑的规定;如果不满十八岁者犯有相应罪恶,就会被判刑并处死。因此,多年来美国的监狱里一直关押着几十或上百名少年死刑犯,等待处决。美国有两个州废除了死刑,在那两个州最重的刑罚是终身监禁,且永远不得假释;其他四十多个州虽未废除死刑,但审判过程缜密漫长,真正被执行的案例很少,尤其是执行方式各异,总的来说是从残酷趋于轻缓:有的州采用毒气,有的州采用枪决,有的州采用绞刑,还有的州让罪犯在枪决和绞刑中任选一种,但在战争时期则一律采用枪决。更多的州则采用了“先进的”电椅处决。

  “绞刑是一种最古老的行刑方式,曾经风行于欧洲。通常办法是将绞索套住犯人的脖子,然后踢开他脚下的垫高物,使其机械性窒息而死,犯人往往要经历长时间的痛苦。后来有所改进,刑前称量犯人体重,然后根据体重在犯人两脚绑上重物,以确保犯人立刻被绞死。但意外经常发生,而且尸首悬挂着也不大‘体面’;所以,法国大革命中的贵族宁肯被送上断头台也不愿接受绞刑。从人道出发,十九世纪中叶的英国对绞刑再度作了改进:绞架很高,犯人脚下有活板;‘准备就绪’之后,突然打开活板,使犯人从高处坠落。这样做的立意是让犯人立即死亡。但因下坠距离很大,犯人的颈椎或是严重变形,或是当即折断。一次行刑使犯人颈动脉破裂,鲜血喷射达十几英尺;另一次,犯人被勒掉了脑袋,场面惊心动魄!”

  这段“解说词”所配多是卡通画面或照片。原因很简单:“大革命中的”法国和“十九世纪中叶”英国还不能拍摄电影。但接着就有电影了:“美国立国前后处决犯人曾经长期采用绞刑,而且至今仍有一些州采用绞刑,但是比起十九世纪中叶的英国来,再度作了改进。”

  美国的“改进”,一是给犯人先戴上黑色头套再套上绞索,二是犯人坠落距离从三十英尺缩短为十英尺。

  “死刑中的人道原则就是让犯人尽快地和无痛苦地毙命。枪决就是这样被采用的。具体行刑方式不一,下面是其中一种——”

  画面显示罪犯被绑在一根水泥的或木质的柱上,面朝五名行刑者的枪口站立:“五支枪中,有一支未装子弹。还有,明治维新时期日本人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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