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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嗐!也不必去提它了。反正土地菩萨也不过跟地保那样,当地是谁偷鸡摸狗,他或许知道;远走高飞的江洋大盗,他从那里找影儿?”

  默默听着的绣春,对镖行的一切,耳濡目染,可以猜想得到,冯大瑞大概是有一次丢了镖,不知劫镖的去向;上土地庙烧香祝祷,结果指点不确。照此看来,似乎他很相信求签问卦这一套。

  这样转着念头,忽然想起冯大瑞生肖属虎,不觉心中一动;但未及细想,曹雪芹已站起身来说道:“我前前后后去走一走,看有那块‘庙在树后’的碑没有?”

  冯大瑞莫名其妙,只目送着他的背影,到了院子里,方始自语似地问说:“不知道芹二爷说的甚么?”

  这倒是无意中为绣春拈得了一个话题,她便将曹雪芹在路上告诉她的笑话,为冯大瑞讲了一遍;自然而然地又几乎恢复到以前那种随意谈笑,无甚拘束的情境了。

  可是绣春却有警惕,她知道曹雪芹是有意避开,好容他们说几句知心话;这样难得的一个机会,只聊闲天,未免可惜。倘或曹雪芹一回来,大好机会便算轻易错过了。

  于是,她突然问说:“你知道,我为甚么想让你去投军?”

  “那还不是一番望我上进的好意。”

  “不是!我也不是那种势利眼,只看着做官好。我是希望你走得远远儿的,省得在这里闯祸。”

  “在这里会闯祸?”冯大瑞诧异地问。

  “我不知道。我是这么疑心!如果你自己觉得不会闯祸,在甚么地方都行。”

  “三姑娘,你的意思是,让我仍旧——”

  “不!”绣春抢着说:“我并没有让你仍旧干镖行的意思;我是说,不管你干甚么,总要照你自己仔细想过,觉得不错的路上去走。”

  冯大瑞很注意她这几句话,听完垂下头去,左手撑着前额,毫不掩饰他在细细体味她这些话的神态。

  就这时曹雪芹的影子已经出现,他是有些不放心,想窥探一下,他们是否谈得投机?遥遥望去,但见冯大瑞支颐垂首,显见得气氛不甚融洽,急着要赶来解救僵局,脚步不由得就加快了。

  这一来,绣春还有几句话,就非快说不可了:“你要不要那张‘一笔虎’?”她问。

  冯大瑞愕然反问:“不是说要送给二嫂的吗?”

  “你别管!你只说要不要?”

  冯大瑞心想,她要送他这张画,完全是为了他祈福保平安;正是夫妇休戚相关、安危与共之义,若说不要,不独伤了她的心,而且会引起她更多的疑虑。因此,毫不迟疑地答说:“要!”

  “你要,你跟芹二爷说。”绣春怕他不明白,又补了一句:“作为你自己的意思。”

  为甚么要作为他自己的意思呢?冯大瑞不甚了解,但已无法细问;因为曹雪芹已经回座了。

  一坐下来,先细看两人的脸色,绣春有些反感,故意问说:“你当我们吵嘴了,是不是?”

  一说破了,曹雪芹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不能不分辩,“我可没有这么想。”他说:“你们一向谈得来;如今更加不同了。”

  绣春笑笑不再作声,于是冯大瑞开口了,“芹二爷,”他问:“像那样的‘一笔虎’,能不能替我也弄一张?”

  曹雪芹一楞,想了一下答说:“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你如果真的想要一张,我也可以替你办到。不过,”他皮里阳秋地笑道:“真假可就不保险了。”

  这明明是说,他可以替他弄幅赝鼎货;冯大瑞虽懂其意,却有些伤脑筋,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话引到绣春所买的那一张上去?

  “这样不知道行不行,”他终于想到一个办法:“我去弄张一大两小三只老虎的画,跟那张字换一换行不行?”

  “这要问你!”曹雪芹看着绣春说:“我看,这幅字对大瑞也许有用处——”

  “是,是!”冯大瑞抢着说道:“我是属虎的。”

  “原来你是寅年生人?”曹雪芹问:“那一年?”

  “康熙三十七年;今年三十六。”

  “不错。明年甲寅三十七。”曹雪芹说:“照这样看,这幅字给大瑞正合适;算我送你。”

  “不,不!不敢当。”

  “你别跟我客气。”曹雪芹说:“送你二嫂的画,我另外找谢掌柜替你办。你看怎么样?”

  “你说了这么办;自然依你。”

  “天不早了!”曹雪芹看一看日影说道:“咱们走吧!”

  于是相偕起身,仍由原路回到谢掌柜那里交代了定画之事,将那幅字取来,当面交了给冯大瑞;然后就分手了。

  “我送两位上车。”

  “不必!”曹雪芹说:“你请回吧!”

  “不!理当要送。”

  曹雪芹心中一动说道:“既然你一定要送,就送进城,怎么样?”

  这时绣春又拉了曹雪芹一把,这当然是不赞成的表示;而恰恰为冯大瑞瞧见,很识趣地说:“送进城怕城门一关,得半夜里才能出城,也很麻烦。”

  “这话也是。”曹雪芹不再坚持了。

  到得厂东门,临上车时才问起绣春与夏云何时动身?曹雪芹与绣春小声商量了一会,怕耽误冯大瑞的工夫,决定就在第二天上午回通州。

  【十二】

  就在这时候,有大兴县的两名差人,到了冯大瑞所住的客栈;找掌柜不在,账房姓何,出面接待,请入柜房,很客气地张罗着待客。

  这两名差役都在“皂班”;不算捕快,但却是地面上很吃得开的人物,一个姓雷,嗓门特大,外号“一声雷”;一个姓魏,五短身材,却长得一个特大的脑袋,外号“魏疙瘩”,花样特多。账房老何不敢怠慢,等小徒弟倒了茶来,随即交代:“看厨房里有甚么现成的材料,赶紧先拣好的,做两个菜来下酒;再到张小脚家,将掌柜请回来。”

  “不,不!”魏疙瘩拦阻着说:“我们还没工夫喝酒;先打听一件事。”

  “是,是!请吩咐。”

  “你先走吧!”魏疙瘩向小徒弟挥一挥手。

  见此光景,便知是机密公事,老何交代:“你出去,在外面看着,不相干的人不能进来。”

  “你们店里,这两天住了个通州来的镖客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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