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桥(58)_华严

五十八

　　黄洛天双手捧起她的面孔，细察细看，就像不敢相信土娃娃突然变成活人儿。穆长慈笑得那么美好，没一丝暗雨，没一掠秋风。春回大地，阳光普照。他猛力抱着她，如果不是隆着的身体使他意识到还有第三者，他要抱起她连续地兜转一番，像第一流芭蕾舞蹈家美妙演出那么样。

　　“长慈，你……你……你说的是真实话？”他又怀疑是梦：“医生呢？医生难道会和你共同串谋？”

　　“我花费不少工夫捏造假症状。”她依靠他胸前，笑了又笑，像个小女孩得意自己杰出的恶作剧：“有一次，我只说了三两句话，就把医生吓坏了。以后我记住恰到好处，不要让医生看出破绽来。”

　　“你怎么捏造假症状？”他还是担心受骗的不是医生而是他自己。

　　“你还不相信？你想，人非草木，难道我例外？如果我真的只有几个月的寿命，我能一点也不介怀吗？我所向往的日子刚刚开始，我也刚刚开始做一个母亲。洛天，如果我舍得离开你，我舍得离开我们的孩子吗？”

　　他大孩子样的笑了，抹了抹泪说：“你应该说，即使你舍得离开孩子，你也舍不得离开我。”

　　“孩子还没有生出来，你就开始嫉妒了。”

　　“孩子还没有生出来，我在你心目里就已经降了一级了。”

　　穆长慈笑，黄洛天也笑。泪水，属于快乐的，流了下来。他用唇为她拂拭，把她小心的抱起，放在朝阳丹凤上。

　　两支光的灯泡也给熄灭了，消失了暗红色的光晕。

　　月光悄悄地移，移上他们的床。红锦被上十彩的丹凤朝阳，红锦被底，他们细语喁喁。说了些什么，谁也听不见，即使那一对“金玉盟誓”的小兔子也不知道，因为它们没有耳朵。

　　§第二十三章

　　“蜜月？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那一分秒不是甜蜜的？学校里在上课，你也得开始第二部著作，等待假期来的时候再安排到那儿玩玩，不更好吗？”新娘子桃腮带笑的说。“桃腮”，她的面颊上淡淡的抹了一层胭脂。

　　“好，一切都听你的，我已经习惯听从你摆布，誓愿一生一世听从你这纤纤小手的安排。”

　　穆长慈从来不会任意摆布别人，说摆布，不如说她摆布的是自己。现在，她算算，阳春三月天，距离孩子出生，大约一百多个日出日没，她有许多事情需要好好安排的。尽管她不贪爱钱财，但是穆立强捧给她的宝物，不能由她不接手。这一批翡翠钻石，胸针戒指，一件件都经她母亲佩戴上身。被父亲全部扣留，条件中的一条，交换得黄次莉的小生命。母亲也不爱身外物，这条件容易接受。使她痛心的是：父亲兼取得有关次莉的“所有权”，次莉既不能归宗，母亲也不能碰她一毫毛。这才是原因，使母亲最终舍命。伤悲何益，她抹了垂下的泪。这是一笔财产，她和黄洛天商谈过，但是他无意染指。好吧，她就自己决定，一半留给次莉，另一半呢？或卖或留，换得了现款，做些人生在世值得做的有意义的事。

　　摇椅里坐着，多么静谧的“听泉居”。“听泉居”，她心满意足了。可怜的父亲，不管他“手刃”多少人，她总觉得他可怜。他对人生的着眼处是“点滴”，不是全面。他对生命的取获是“分秒”，不是永恒。这种幼稚无知的做法，她为他难过。他现在想倾其所有来追赎一切，像小孩子摔破了玉弥勒，要用浆糊来糊黏。

　　婚后第二日，穆长慈随黄洛天归宁看父亲。老人家像罪人遇着神父，对他们坦白一切以求上天赦免罪恕。从妻子和黄心如的恋史，说到手毙次莉的挛生姊姊，以及故意安排李小翠做黄心如的私生女儿。黄心如准备汇来台湾的钱款财物被洛天的母亲暗里扣留；她并且扣留了长慈母亲给他们寄去的入境证件。穆立强现在是句句实话，并且取出黄洛天母亲写给他的信件以为证明。黄洛天母亲的亲笔迹，她说穆立强和她同是“被害人”，被害人应该团结一致对抗“害人者”。他们俩联盟得好，合作无间，做成了四命一伤。上一代人的斗争至此闭幕了。这帘帷只望不再被掀揭，这故事也希望不再有人重蹈覆辙的表演。

　　活着，好好的活，不浪费，也不做守财奴。他们不奢侈，不慕虚荣。但生活需要聪明的安排。益智、省时、健身，“听泉居”具备了文明的恩物。现在，她听见汽车喇叭响了，他们的一辆适用的小轿车，黄洛天自己驾驶着，带着次莉回来了。

　　“长慈！”黄洛天没进门先叫嚷。

　　“姊姊！”黄次莉跳了进来。穆长慈两面受吻，三明治的夹心。

　　“今天怎么样？”黄洛天手按她的摇椅手，笑着问她。

　　“好极了，你呢？专题演讲讲了几个钟头？”

　　“整整三个半钟头，同学们有很多问题，只好一一答复。”

　　“敢担保问问题的多半是女学生。”黄次莉撇撇嘴：“我班上同学这个问那个问的，‘喂，黄次莉，听说你哥哥好漂亮，形容形容给我们听听好吗？’哥哥是风头人物，害我触楣头。我最恨人家问我：‘喂，黄次莉，你以前姓穆，现在姓黄，怎么变戏法的？过继给姓黄的呢？还是小丫头样给穆爸爸卖了？’你们想想看我气不气！”

　　“这点小事生气？太不值得了，”穆长慈说：“去吧，冰箱里一桶冰淇淋，随便你吃多少。”

　　“一桶冰淇淋？我一个人吃一桶冰淇淋？”

　　“你吃得下一桶冰淇淋吗？晚上家里有客，王立洲来了电话，说要带他的弟弟王立山来陪你大跳猴子舞。”

　　“真咑？”黄次莉很高兴：“王立山长得漂亮吗？”

　　“我不知道，回头你自己看好了。”

　　“次莉，你看人第一件事就是看他漂亮不漂亮吗？”黄洛天望着妹妹。

　　“我不喜欢长得不漂亮的人，不看演电影凡是男女主角和好人都是漂亮的。拿你们俩做榜样，你们俩如果不都是漂亮的，就根本没什么青梅竹马！”

　　“什么青梅竹马？”黄洛天问她。

　　“谁知道你们什么青梅竹马，王者香问我，我现在问你。”

　　黄洛天不理会，入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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