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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买房子的事你总赖不掉了吧?”我不动声色地说。

  “我没有赖,这是咱们公司的生意,我干嘛赖呀。”

  “公司的生意?房子在你名下,成了你自己的了,你还……”

  “你听我说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北京的秦老二,你听我说过吧?他要在洛杉矶买房,老大老二一人买一栋。但是他怕自己的名字太招摇,不愿意跟生人打交道,万一曝光,上了海外的报纸,影响不好。现在国内反这个反得很厉害呀。所以他来看好房子以后,让我先用我的名字买下来,过一段时间,他再从我手里买过去。经纪人找的也是可靠的。这样就保险了,不用担心让别人给捅出去了。你知道吧,是这么一个过程。当然既然让咱们公司垫了钱,到时候要付给咱们手续费的,不是白垫。所以也算是咱们公司的一点儿小生意。他特别谨慎,让我跟谁都别说,连咱们公司内部都不能走漏风声。”

  他停下来,看了我一眼,见我毫无反应,又说:“现在看来,在这件事上我有错误,我太听秦老二的话了,别人信不过,你,我还信不过吗?我谁都可以瞒,不应该瞒你。当初我要是先给你交个底,就不会有今天的误会了,他蔡显宗再怎么挑拨离间也没用了。唉,人哪,对朋友忠是没错,但也不能忠得太死心眼儿,你对这个朋友的忠,很可能就是对另外一个朋友的不忠,难哪!所以我不是常说嘛,当坏人容易做好人难。真是太难了。要不然坏人怎么会那么多呢,容易呀。要是当好人也这么容易,嗳,哪怕只有一半儿那么容易,你瞧着吧,大伙准一窝蜂地争当好人去了,谁还会傻逼似的当坏蛋哪。”

  我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骗人,骗人,千万别信他的鬼话,再也不能把他当哥们儿看了。你是花言巧语也好,另有苦衷也好,都跟我没关系。我刘小流绝不是个窝囊废,我一生中最痛恨的就是被人利用了我的友情,欺骗我。如果是朋友,在危难时刻我愿意倾囊相助,怎么都好说。但要是假朋友之名暗中倒鬼,那么就是一分钱我也要和你争到底。

  我说:“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反正这事儿得解决。”

  我和大明相处多年,脸红脖子粗地吵架是常有的事,但从没以这么冷漠的态度对他说过话。大概这种态度太出乎他的意料,他居然明显地面部一抽,愣了半天没说出话来。我心里暗自得意,你小子也有让我治住的时候!

  过了一会儿,他问:“怎么解决?”

  我寸步不让地说:“该怎么解决怎么解决。之所以会出这样的事,一个原因,是咱们这个公司太有点儿像土匪搭伙,没个章法,制度不健全,想怎怎。所以解决问题,最好按规矩来、别一错再错,再用土匪的办法喝两坛酒,发个誓,稀里马虎就过去了。而且按规矩办,可以做到客观公正,不牵扯个人之间的恩怨,因为公司的股东除了你我,还有蔡显宗和米雪儿,怎么着也得先开个董事会吧。”

  大明听了,想了想,冷笑了一声,一边晃着脑袋,一将边左肘支在桌沿上,手里玩儿着打火机,说:“哎呀,溜子啊,没想到咱们兄弟闹到这个地步。你现在是中了魔症,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了。你的最大的毛病是感情用事,容易冲动,我跟你说过多少次,看样子没什么效果,改也难。可是这世上买不到后悔药啊,脑瓜子一热,办了错事,伤了人,那是无法挽回的呀,苦果只有自己品尝啦。溜子,行了,不多说了,咱们俩互相太了解了,哥哥我点到为止,你好好想想吧。”

  他说完,站起身就走了出去,在他身后,门砰地一声狠狠撞到门框上,声音大得可怕。

  * * *

  我们是在公司的会客室里开的会,房子中间铺了一张印度地毯,沿墙摆了一圈沙发,墙上挂着油画复制品,如果沙发和沙发之间再搁上痰盂的话,简直就跟缩小的人民大会堂江苏厅之类的地方差不多了。蔡显宗从一进门脸色就是刷白。米雪儿坐在沙发上,腰背直得像块木板,两腿和两脚紧紧并拢,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头,脸上自然带笑,目不斜视,一看就知道是在日本殖民地长大的。大明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斜倚在大沙发上,一条胳膊整个往沙发背上一撂,跷着二郎腿一摆一摆的。我是副什么样子,我自己可就不知道了,有点紧张是肯定的,但自从我想开了、下决心搞到底以后,心情平静多了。

  我和蔡显宗是有默契的,他把所有可以作为证据的文件都带来了,摆了满满一茶几,而且他主动担任“主侃”,和大明你来我往地正面交锋。我的作用则是制造我方的气势,在需要作劲的时候跟着他拍桌子就行了。

  在此之前,我曾经找米雪儿谈过一次,她听着我的话,一直在点头,不断地说“是,是”。我给她分析公司和我们受到的损失、嘱咐她在开会时应当怎么表态,她也都说“是”。后来我才知道,敢情她这个“是”也跟日本人说“哈依”一样,根本就不包含同意或者肯定的意思,只不过表示“我听明白你说的话了”。结果问题就出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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