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书阁 > 李碧华 > 川岛芳子 | 上页 下页 | |
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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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子,又有一个坏消息,你要坚强——你父王,二月十七日,因为糖尿病,在旅顺逝世了。” 芳子用心地听着。 “又”有一个坏消息?是,于肃亲王去世前一个月,她的生母已不在了。据说是身怀第十一个孩子,但为了专心照顾肃亲王,喝了堕胎药,结果意外身亡。 母亲去了。 父亲也去了。 自此,她彷佛一点家族的牵挂也没有了。 孑然一身。 “芳子,你不要伤心。记着,我们要继承你父王的遗志,复兴清室!” 说真的,这是她亲人的死讯呀,不过,芳子咬着牙,她没有哭。她很镇定、庄严,如一块青石在平视。默然。 幼受训练,芳子已经与小时候有显著的分别了,不再是个爱哭胡闹的小玩具,她是“无泪之女”,等闲的事,动摇不了她。 川岛浪速正正地望定芳子,饶有深意:“大家都在等着你长大成人!” 是的,生父壮志未酬,养父空言奢想,只有她,是未绽放的一朵花,未揭盅的一局赌。 虽然自幼成长于动荡不安的乱世。帝制与革命的夹缝,稚龄即只身东渡,为浪人之手抚育,她的“骨肉情”几乎湮没了,但还是以肃亲王十四格格的身份,回北京奔丧,从而为政治活动铺好远大光明之路。 亲王的灵柩由旅顺运送至北京,扛灵柩的、诵经的、送葬的、抬纸活供品的、戴孝的,队伍很长。等最后一辆车离开家门出发,到达火车站,整整用了一天的时间。 亲王葬礼,规格仅次于皇帝。还是有他的气派。 奔丧之后,芳子更加无心向学了。便乘机休假。两边往来。长期缺课,校长表示不满,正在有意勒令退学的边缘。 芳子并不在乎。 她开始恋爱了——像个男孩子般,穿水手服,戴帽,骑着马呢。这样的恋爱。 不过,她长着一头披肩长发,在马背上,迎风招摇。 山家亨,松元第五十步兵联队少尉,像其他年青军官、军校候补生、浪人、爱国志士、激进派,以及“黑龙会”成员……形形色色的人物一样,曾经登门拜访过川岛浪速,参加过集会,高谈阔论,畅述时局。 在天下国家大事之余,男女之间的追逐,却不知不觉地,令这两个人抽身退出。 芳子已经十七岁,她独特的魅力是一点文人的霸气。——不过,到底是个女人呀。 山家亨的骑术比芳子精湛,总是用一个突然的动作,便把芳子抛离身后,然后他缰绳一勒,马蹄起人立,像在前头迎驾。 作为军人,策马的花式层出不穷,身体经常离开马背,令人捏一把汗。 人和马的头都昂得高高的,自豪地飞驰着。 芳子有点不甘,虽然对这男人满心倾慕,却不想差太远了。她也仿效他,身体放轻,离开马背——谁知,失手了。 几乎翻跌堕马之际,山家亨急速掉头,伸手救她一把。 她很感激。 近乎崇拜地,向他微笑一下。然后策马直指前方。 二骑驰骋半天,方才倦极知还。 川岛浪速在浅间温泉的房子,经常高朋满座。 在玄关,只见一大堆靴子、鞋、手杖、帽子、大衣…… 谁在里头,说些什么,芳子漠不关心。她眼中只有山家亨,其他一切视若无睹。 山家亨把情人送回家了,便道:“明天见。”说来有点依依。 芳子突然带着命令的语气:“你不准走!” 她转身跑到厨房去。 出来时,经过大门紧闭的客厅,人声营营,她只顾拎出一盒点心,一打开,是红豆馅的糯米团。 “我亲手做的大福。”她吃一口,又递予男人。 他皱眉:“又是红豆馅?” “我喜欢呀!” “太甜了,我喜欢栗子作馅。” 芳子摇头,只一言不发,把吃过一口的大福,一个劲地塞进他口中,望定他吞下。 “我不喜欢栗子馅的。不过——下次做给你吃吧。但你今儿晚上把这盒全干掉!” 山家亨一看,有八个!真无奈,但依从地收下了。 芳子很满意。她自小独裁,对她所爱的人也像置于掌心。基于天赋,却很会撒娇。 芳子腻着声音:“我下次一定用栗子作馅。或者下半生都这样做呢。” 她睨着他,这比她大上近十年的男人:“你要证明我是个好女人。” 山家亨闻言一笑,马上立正,行个军礼:“你是松元第五十步兵联队少尉山家亨先生的好女人!敬礼!” 芳子一想:“松元,不过是个小地方……算了,你得全吃光呀,我会盘问你的!”说着,便进屋子里。 才几步,她忽回过头来,妩媚向他人叮嘱:“明天见!” 目送山家飞身上马,远去。他像他的马:矫健、英挺、长啸而去。 她脸上泛起甜蜜的笑容。 几乎便忘记了在中国驰骋的壮志——只要跟心爱的情人依依相守,远走高飞。伺候一个男人,像世上所有女人一样…… “芳子!” 她听不见。 “芳子!”室内有人叫唤,把她的灵魂生生牵扯回来了。 她笑靥还未褪呢。应了一声,把木门敞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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