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书阁 > 李碧华 > 川岛芳子 | 上页 下页 | |
二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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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开。”经理忙搭腔,“他是上海最有名的‘美猴王’。戏一落地,就满堂红!” 芳子向台上瞟一眼,像男人嫖女人的语气: “是吗?看上去不错嘛。” 然后一众又浩荡地离开戏院子了。 就在大门口,有个水牌。 水牌上书大大的“云开”二字。 水牌旁边有帧放大的相片,是一张萍水相逢,但印象难忘的脸。 他红了! 码头上遇上的小伙子,当日两道浓眉,眼神清朗,仿如刚出窠的小鹰。才不过两三年,他就一炮红了。相片四周,还有电灯泡围绕着,烘托他“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神气。 看上去比从前更添男儿气概。 阿福? 不,今日的他是云开! 芳子心里有数地,只看了相片一眼,就上了福特小轿车,扬长去了。 日头还没落尽,微明薄暗,华灯待上。约莫是五六点钟光景。 川岛芳子公馆门外,她两名看来斯文有礼的手下,“半暴力”式请来一名稀客。 他不满:“我自己会走!” 方步稳重,被引领至客厅中,就像个石头中爆出来的猴儿。他根本不愿意来一趟,要不是戏班里老人家做好做歹,向他阐释“拜会”的大道理。 他来拜会的是谁?他有点不屑,谁不知道她是日本人的走狗,什么“司令”? 两名手下亦步亦趋,幸不辱命,把他“架”来了。 正呷过一口好酒,芳子抬起头来,见是云开。 她望定他。 云开定睛细看,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是她!只挨了一记闷棍似地愣愣站着。 是她?码头上他见义勇为助她把皮包自歹人手中夺回的物主,乱世中孑然来上海讨生活,清秀但冷漠的女子,她不单讨到生活,还讨到名利、权势,……和中国人对她的恨。——云开无法把二者联成一体。 情绪一时集中不了,只觉正演着这一出戏,忽地台上出现了别一出戏的角色,如此,自是演不下去了。 这把他给“请”来的女主人,手一挥,手下退出。 她朝他妩媚一笑: “坐!我很开心再见到你。——有受惊吗?” “有!”他道,“我想不到‘请’我来的人如此威猛。” “真的?” 云开耿直地表明立场: “——关东军的得力助手,但凡有血性的中国人都听过了,金司令!” 他很强调她的身份。 女人笑:“叫我芳子。” “我不习惯。” 芳子起来,为他倒了一杯酒: “我一直记得你。想不到几年之间你就红了!” 他没来由地气愤——一定是因为他不愿意相信眼前的女人是她。他情愿是另外一个,故格外地不快。只讽刺地: “你也一样——我差点认不出你来了。” 他心里有两种感觉在争持不下,只努力地克制着。她看穿了。 “叫我来干嘛?” 芳子把酒杯递到云开面前,媚惑又体贴地,侧着头: “请你来喝杯酒,叙叙旧。看你,紧张成这个样子。‘起霸’?功架十足呢。” 云开但一手接过,放在小几上。 “谢了!”一顿,又奋勇地补充:“怕酒有血腥味。” “这样子太失礼了,云先生。” 芳子含笑逗弄着这阳刚的动物,不慌不忙,不愠不怒。 云开无奈拎起杯子,仰天一饮而尽,然后耿直地起立。 他要告辞了,留在这个地方有什么意思? “金司令我得走了。赶场子。” “重要么?” “非常重要!”他道:“救场如救火,唱戏的不可以失场,对不起观众哪。我们的责任是叫池座子的观众开心。” 她嗔道:“不过,倒叫我不开心了!” 她没想过对方倔强倨傲,不买她的帐。一直以来,对于男人,她都占了上风,难道她的色相对他毫无诱惑吗? 无意地,她身上的衣服扯开一个空子,在她把它扯过来时,露得又多一点。 云开没有正视:“这也没法子了!” 他是立定主意拒人千里了? 芳子上前,轻轻拖着他的手,使点暧昧的暗劲,捏一下,拉扯着: “我不是日本女人——我是中国女人呀!” “金司令,什么意思?” 他被她的动作一唬,脸有点挂不住,臊红起来。 她一似赤炼蛇在吐着信儿,媚入骨缝,眼瞇着,眉皱着。忽地又放荡地笑起来: “哈哈!你不知道么?中国女人的风情,岂是日本女人比得上?” 云开心上,有一种他没经历过的滋味在辗转,这真是个陷阱,万一掉进去,他就永不超生了。 见她步步进逼,云开一跤跌坐沙发上,急起来,一发粗劲,把她推开: “金司令——” “说吧!”她瞟着他,“我喜欢听人说出心里的话!” 这根本是“色诱”!云开只觉受了屈辱,眼前是张笑盈盈的卖国的脸,他火了: “心里的话最不好听!金司令,别说是你来嫖我,即便让我嫖你,也不一定有心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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