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书阁 > 司马中原 > 啼明鸟 | 上页 下页 | |
四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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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从窗跃进来的阳光,有些鲁莽的吻在她斑白的发上,她转过脸去,痴望着这明亮的闯入者,过半晌,突然感叹的说: “真的,当我是少女的时候……” 在下课铃声里,她用比平常清脆的语调说: “这首诗赠给你们罢,少男和少女,多美好的日子,你们可以把它抄录下来,回去翻译。” 她把全诗迅速的写在黑板上,内森没有抄,他一直偷望着拉普丽教授,觉得她缓缓的语调虽比平常要清脆柔和,表情却有些惘然,像在往昔的梦境里神游,她的眼里,闪着一丝遥远的光芒。 模仿着她饱含感情的声音,内森诵读着“当我是少男的时候”来,他现在就是少男,正像春天,但春天会逝去的,将来到了拉普丽这样年龄,再回顾今天,自己会有什么值得提起的呢?这里有这里特殊的生存环境和生存背负,总不能尽写些软软的抒情在青春的纸板上罢? 等他在沉思中站起身来,拉普丽教授微笑而略带感伤的脸已经消失了。课堂里变成了舞台,老苏用那样熟练的戏剧动作,扮演拉普丽,独赚进很多掌声。 “当我是少女的时候, 多少梦蓄在眼波里流漾, 摇着长发,在花草间徘徊, 或独坐溪边,串着流水上碎碎的春阳……” 老苏摇头晃脑的朗诵着,又问内森说: “我翻译得如何?” “驴头不对马嘴,可说是‘屁’味十足!”内森说。 “笑话,你问余光中敢不敢这样说?”老苏说:“我替它现代化了,完全是再创作。” “好!”有人喝彩说:“欢迎屁味十足,再来一段!” “可惜星探不在这里,”小翠笑着说:“要不然,准会请老苏到好来坞去,真的演一部拉普丽,我相信他的成就,一定媲美当年的卓别麟。” “拒签演出合同。”老苏说:“电影越来越商业化了,假如他们坚邀我去的话,我得提出附带条件。” “片酬百万吗?” “不,”老苏说:“我指定要苏格拉底和莎士比亚联合编剧。” 内森不想再看老苏的闹剧,他走出来,在长廊上遇见了小仙女美倩。 “到那儿去?美倩。” “图书馆,”美倩掠着头发说:“课上完了。” 黄昏画着西天,晚风有些儿没脱冬的寒意,夕阳大道是金黄色的,两人并着肩膀,在前前后后的人群当中,缓慢的踱着。 “对了,”内森想起来问说:“上回你说图书馆是‘踢脚’的地方,怎么踢法?” 美倩突然笑得前仰后合的说: “你怎么不去问老苏?” “他在课堂里出洋相呢。” “谁在批评苏格拉底?”有人在背后说,内森回头一看,原来就是老苏。 “为什么要‘踢脚’?”内森说。 “嘿嘿,也许是春天的关系。”老苏说:“在图书馆看书,顺便泡泡‘蜜死’,很合乎心理卫生的。” “究竟怎么泡法?怎么踢法?……你能作一次现场表演吗?” “有什么不能?”老苏说:“你先得听我解释,——你到图书馆,先拣一个面对着女孩的位置坐下来,上面,当然是正正经经的看书啰,下面,你可以装出有意无意的样子,用你的鞋尖,去碰吻女孩的鞋尖。” “就是这样吗?”内森说:“这太简单了!” “我觉得这是对女孩施行心理测验。”老苏说:“测验出她是属于那一类型的女孩子,可以为友?可以为妻?或者可以敬而远之?……学闲大着咧!” “你听他说罢,”美倩说:“简直可以单开一门课,而且精彩得很。是不是?老苏。” “是的是的,我应该说是受之无愧!”老苏说:“来,在这边坐一会儿罢……假如你碰了对面的一个女孩子的鞋尖,她根本不抬头,而且脸又不发红,那么,呃,那么她……” “她怎么样?” “她是要出国的,你可以休也。”老苏说:“除非你先出国,先得博士,因为她根本是书呆子型的女人,热量都被书本吸收去了,她要的不是可生可死的爱情,而是心安理得的婚姻,你懂罢?” 内森坐在路灯的石座儿上,望着老苏,对方胸有成竹的朝那边呶呶嘴,刚巧有两个抱着厚厚洋装书的女孩子,迈着四平八稳的学士步,齐头并进的通过夕阳大道,老苏校阅了她们,唇角的弧线有些不坏好意。 “假如你踢了她,她抬头看你,赏你一双端端正正的卫生眼珠。——有几分羞怯又带着些嗔怒,那么,她就是属于东方古典型的……” “东方古典型的怎么样?” “如果你存心要追求这种女孩,非用十八世纪的追法不可,先在心理上抱定长期抗战的决心,因为她们习惯于泡蘑菇,要精品细尝你付出的感情。” “十八世纪的追法是什么追法?你能不能现身说法教一教我?”内森半开玩笑的追问着。 “那不是很简单吗?”老苏说:“利用烧开水的原理,——你只要在下头加热,慢慢的等着,她自己会开会滚的。” 三个人正笑得抖着肩膀,那边的老高、小翠、大娃娃瞧着,都赶过来凑上了热闹。 “我晓得死老苏又在这儿说评书了,”大娃娃说:“要不然,你们不会笑成这样。” “你弄岔了,”老苏说:“我在这儿讲经说法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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