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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放的天梯(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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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匠们徐徐抬起眼皮,盯住那高不可攀的吊桥,不由得沮丧起来。“太高了。”他们曾经合力沿途漆了四十几座桥,眼前这分超出想像之外的光景把漆匠们击垮了。 原本朝向深谿自语的吕昌,猛地回转过来,他狺狺然对住漆匠们的脸。 “你们——你们这一大群,有谁敢,谁敢上去漆这座吊桥?” 他濒立于深豁的边缘,风帽盖住他的双耳垂至肩上,防雨的黑色斗篷鼓满了风,使他晃摆不定。他像一只振翼欲飞的黑色大鸟。 “谁敢漆这座吊桥?” 漆匠们全无奈地默默不语,但似乎每个人都为自己的沉默感到无限愤怒。 工头吕昌像泄了气一般,张嘴木立在那儿。 山风追赶着沉重的晚云,不知藏在林丛何处的瀑布,嘶嘶地流泻不止。 “流浪汉,你敢吗?”突然间,吕昌的手指向潘地霖。他发现潘地霖是惟一站着的工人。在灰暗的天籁底下,显得很高,也很刺眼。 “你敢吗?敢上去漆这座吊桥吗?”他逼近潘地霖,带着一对盛气十足的眼神。 潘地霖一下感到喉咙燥渴了。“吊桥悬得真险。”他向自己微语。 “害怕吗?流浪汉。”吕昌绕着潘地霖疾走,风扑拍着他鸟翅一般的黑色斗篷。 轻蔑地冷笑一声。“太高了,你没胆量上去的。”他说。口气极为决绝。 吊桥四周的黑色铁索,全绷得紧紧的,一如这时潘地霖一条条紧张得很的神经。 “吊桥一共有120米长,”吕昌自一个圆盘里扯出长长一截测量尺,“听着:120米。”他反复道。拉拉那截有伸缩性的测量尺,如同把玩毒蛇的黑衣魔术师。 “知道吗?吊桥跨在两个山腰间,海拔2000米。”说着狠狠把手一扬,测量尺从测盘闪飞出去,像吐信的毒蛇,猛向潘地霖的右脸颊扑去。 潘地霖把头往侧里很快一偏,躲过这突击。他捏紧了藏在裤袋里的手。 工头吕昌望着他,先是一怔,随即纵声狂笑起来:“流浪汉!你胆子也真小啊!呵呵!” 蹲在地上的漆匠们,也附和地笑着。由于厌闷,他们争相发出很响的笑的声音。 “不要光火,老兄,”一个跛脚的漆匠,懒懒地走近潘地霖,他颠起残废的左脚,拍拍潘地霖的肩膀,像攀着一棵过高的树。“不要光火,老兄。”跛子懒懒地说。带着疲乏的喘息,晃回原来的位置,重又和伙伴们蹲挤一堆。 “流浪汉?——妈的,你还配像个流浪汉?”吕昌不屑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嘴角因鄙夷而往下搭落,“喂!孙子,去向老天借胆子,说不定真敢上去漆桥呢!哈哈!” “去!去向老天借胆子,快去!”他发狂似地猛推潘地霖。 踉跄地扑前几步,好容易才站稳。“别逼我。”潘地霖干燥的声音说。 “工头,别为难他了,放过潘地霖,就算他胆小。” 解围的是一个中年的褚衣漆匠。 “他不会上去的。”一个快调接上来。那是年纪最轻的小漆匠:“我打赌他不敢爬那么高。” 蹲在年轻漆匠旁边的那个人,咧了咧灰扑扑的一张大脸,恶毒地撤嘴说: “他不是什么流浪汉,他老婆不要他,被赶出来的。” “哇!被老婆赶出来的?有这回事?”不知是谁故作吃惊地嚷道。 “怎么,真是这样吗?这就是潘地霖?” 灰扑扑大脸的那个人无情地肯定:“真的,这就是潘地霖。” “娘儿们,妈的。” 抽旱烟的老漆匠,喷出一口烟,抚摩着膝踝,淫邪地放低声音: “娘儿们,妈的。” 像被触动什么似的,这群在荒山中蹲着彼此取暖的汉子,怎么也安定不下来了。 他们彼此推来挤去,甚至做出种种丑态:“潘地霖,老婆不要你,你真不幸呢!嘻嘻!” “潘地霖就是这样的。” 灰扑扑的那张大脸撕扯着潘地霖的忍耐,他痉挛地跳了起来。 “不要光火,老兄,”跛脚的漆匠懒懒走向他,把酒壶勉强塞入活地霖的嘴里。“不要光火,老兄。”他喃喃。 隔了半晌,潘地霖困难地吸了口长气,他以左脚和右脚轮流站着。 “你果真没有勇气,想上去吧,可是又不敢。”工头吕昌仍不辍地轰击他。 刚刚咽下的酒,开始在周身游荡起来,潘地霖的眼睛突然闪着光,他踌躇向前走了几步,之后就一直走去,和吕昌面对面。 两人对立凝视了半晌。 “难道你真想上去?你想充英雄吗?”从伙伴们那儿传来忍不住的、紧张的大叫。 对立着的两个人继续僵持。 伙伴们的叫声紧接着转为焦急:“潘地霖、你真要当英雄?” 一刹那间的感应,唤起了潘地霖。 “这吊桥——我来漆这吊桥。” 声音从潘地霖挨得紧紧的牙齿缝间溢出来。太阳穴的两根血管充满了血,他感到他的这一生仿佛就是为这一刻而活。 转黯的天空呈现一片庄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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