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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这回织云甚么也没辩白,只淡淡的道:

  “静慧,看你脚下踩的是甚么?”

  静慧低头一看,高兴得笑起来。

  “哈!害得我找了这么久!原来你在这里呀!”她捡起那张票,塞在背着的口袋里。“走吧,还呆在这里做甚么?”

  织云跟着静慧,慢慢走下又宽又滑的花岗石楼梯,心也随着脚步往下沉。江啸风居然去了维也纳?这消息真对她太意外了,她无法说出心里有多失望,多难过。今天为甚么突然来找静慧?原因怕她自己也不敢承认。

  “余织云,咱们到玛琳方场去逛逛,我请你到那边的地下市场吃意大利吉士饼去。”出了大门,静慧热心的说。

  “我不想去。我要回去了,功课多得很,好些书要看。”织云不感兴趣的,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咦?你不是来找我一同上街的吗?见了面就走?是怎么一回事呀?”静慧不解的看着织云。

  织云脸红了,彷佛被人看透了秘密,她支支吾吾的道:

  “我——我是想问问你,暑假怎么打算?再一个月就放假了,好多人都要离开。唔……我也想找个工做做呢!”她说着就想起自身的许多问题,语气也变得忧虑了。“暑假三个月,我总得赚点钱,我一毛钱奖学金也没有,就靠家里汇钱来,假期总不能闲着。”

  “你别着急,我叫杨文彦替你问问门路。本来我叫他也给你在瑞典找机会的。他问过两次那个瑞典神父,都说今年名额满了,不行了,说不定明年会有可能性。”

  “找个作工卖劳力的事都这么难吗?”织云显得心灰意冷。

  “小姐,你每个月都有家里汇钱来,那里知道别人的苦?一个外国留学生,想卖劳力也没机会。而且我们女的那里又有甚么劳力可卖?男同学还可以到仓库或飞机场去给人扛东西,我们又不能。”静慧边比划边说。

  “你和杨文彦要去瑞典吗?”织云羡慕的问。

  “我们年年去,所以今年也不成问题。”静慧笑笑,安慰的道:“余织云,你别愁,不管甚么事,我一定叫杨文彦给你找一个,也许明年就可以跟我们一同去瑞典了。不过关于杨文彦认识那个瑞典神父的事,你可别把消息透露给别人,如果别人也知道这条路的话,你就更没希望了。找这么不起眼的工作,也得钻门路,好像关系着生死存亡,谁也不让谁。”静慧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堆,忽然又想起了甚么:“对了,我正要问你。你知道吧?贾天华的博士考试已经通过了,他一放假就要动身回去,我们跟他很熟,杨文彦正发起几个好朋友给他庆祝兼饯行,你也参加吗?”

  “我也参加吧!贾天华每次看到我,都问有没事情要他帮忙,人蛮好的。他书也念完了,学位也到手了,要回家了,可真让人羡慕得差不多要嫉妒了。”织云说。

  “你别看他现在得意,他也熬了八年才有今天的。他说他出来的时候,两个孩子一个要用尿布,一个还没进幼儿园,现在可两个人都是中学生了。一家人分别八年,是甚么滋味!这是我们这一代中国留学生的特色,别的甚么国家也没有这种事。唉!有时候想想,连自己也不明白为的是甚么?”静慧连连叹喟。

  “说是这么说,真叫你回去,你也不见得就肯。”

  “所以说,矛盾啊!套句江啸风的话说:今天的知识分子,就生活在矛盾里。”

  听到江啸风的名字,织云更觉得兴味索然。

  “不跟你聊了,我得回去了。”织云走下台阶。

  “你真不去玛琳方场啊?”静慧还不死心。

  “不去了,我好多事要做。我去那边搭车了。”

  “好罢!不去算了,有人请吉士饼你都不去,希望你别后悔。拜拜!”静慧招招手,径自去了。

  织云走在麦瑟街宽宽的人行道上,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原来够沉重的心,更彷佛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布,郁闷得密不通风。她恨不得立刻逃开这一切,脚步往前快速的走着,眼光平平的望着前面,以至于一辆汽车停在旁边她都没看到。

  “余小姐?”有人从车窗伸出头来叫。

  “啊?”织云从沉思中醒来,转过身,她看到何绍祥那张浮着“含蓄”笑容的脸。

  “余小姐去那里?近来好吧?”何绍祥客气的笑着。

  “我正要回宿舍。”织云没心情多说话,已经抬腿要走。

  “我正顺路,可以送余小姐回去。”何绍祥已经下了车,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织云坐进去的手势。

  “我搭电车很方便的,不必麻烦何先生了。”

  “不要客气,还是我送吧!不麻烦的。这里不能停车,还是请余小姐快上来吧!停久了警察会来干涉的。”

  织云见何绍祥坚持要送她,又因车子无法久停而焦急,觉得他是很诚恳的。而且像何绍祥这样的人,她总不能像“括”青春偶像那样“括”他,其实搭他的便车回去也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事,何必做那种推来推去的小气相。她把长头发一撩,就坐了进去。

  “余小姐功课忙吗?”何绍祥手上纯熟的转动着轮盘。

  “相当忙。不过再一个月就放假了,在假期里可以把功课整理一遍,也可以有时间看看参考书。”织云望着外面来往不绝的车辆,觉得坐汽车倒是比搭电车舒服多了。

  “你暑假里不去休假吗?”何绍祥用带点吃惊的口气问。

  “休假?”织云想起曾在国内的旅行杂志上看过这两个字。但怎么休假法?到那里去休?她一点也不知道。“我没有休假的打算。何先生常去休假吗?”她好奇的问。

  “也不是常去,不过夏天总到意大利或是西班牙海滨住两个星期,泡泡海水浴。冬天嘛!我多半去瑞士雪山上休两周假。”何绍祥状颇悠闲的说。

  “你会滑雪?”

  “只会一点,谈不到好坏。像我,平常工作太紧张,休假是唯一休息脑筋、活动体力的机会。其实每次休假我都利用时间写点文章,也带些书去看。”何绍祥推推眼镜框,转头看了织云一眼,又道:“我的生活是很规律的,大部份的时间都用来工作。”

  “听何先生的口气,一定对工作很感舆趣!”

  “太感兴趣了,工作是我生活里最重要的事。一个男人,总不能没事业,是不是?我在国外这些年,因为知道努力,表现还不坏,他们——我是指西方人,对我都很好,很重视,他们不把我当中国人待。”何绍祥用他惯用的和平语调说。

  “何先生常接触各国的人?”

  何绍祥点点头微笑着道:

  “我每年都要去出席几次国际科学会议,会遇到很多科学先进国家的人。当然,那些人也并不是普通人,多半是有点份量的科学家。”

  “那么何先生一定走过不少地方了?啊!我还忘了谢谢你的风景卡片。”织云感兴味的问。

  何绍祥又点点头,还是那么含蓄的微笑着。“不要客气。”他说。“我很到过一些地方,连莫斯科都去过,上个月曾经去了趟罗马尼亚。美国、英国和法国,不知去过多少趟了。”

  “哦!那一定很有趣吧?”织云心里暗暗的羡慕。

  “很有趣的,那些有家眷的,就把太太带去,先生们开会,太太们就参加太太们的节目。晚上还有晚会、聚餐,到的全是有名望的科学家,很有趣的。”何绍祥不疾不徐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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