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书阁 > 张小娴 > 面包树上的女人 | 上页 下页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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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而不答,我当然知道,我装着无知,让他不放心。 “嗨,你什么时候才肯摘下你的帽子?”我突然有勇气再次向他挑战,“你洗澡的时候,是不是也戴着帽子?” “我很妒忌你的帽子,它比我和你更亲密,它没有一天离开你。”我说。 他继续向前走。 “摘下你的帽子。”我在后面追上他,伸手要拉下他的帽子。他跑得很快,不让我碰到他的鸭舌帽。 “你跑得挺快。”他说。 “当然,我是女子排球队队员呢。”我企图拉下他的帽子。 “你好奇心太重。”他闪开。 “你为什么不肯摘下帽子?” “我说过,我没想过为什么。” “一定有原因的,你的头顶有一个洞,是不是?” “不是每一件事都有原因的。我送你回去。” “你不摘下帽子,我也不回去。”我赌气。 “你真的不回去?” “除非你摘下帽子。” “那我自己回去,再见。” 他竟然掉下我离开!我气得在路上哭起来。 那顶鸭舌帽可能是一个女孩子送给他的,所以,他不舍得摘下帽子,他仍然怀念那个人。 我坐在路边,我不敢相信,他竟然掉下我。一辆汽车划破夜街的死寂,在我身边飞驰而过,情话只是偶然兑现的谎言? 林方文突然再次出现在我跟前,我低着头偷笑,抬头看他的时候,发现他并没有戴着鸭舌帽。 他的头顶没有洞,也没有伤疤,他的头发乌黑浓密。 他拿着帽子,向我行了一个礼,弄得我哭笑不得。 “你回来干什么?” “你是不是最喜欢把男人气走?” “你是不是最喜欢把女人丢在街上?” “求求你不要再跟我抬杠,我没有戴帽子,好像没有穿衣服!回去吧!” “你为什么摘下帽子?” “没有想过为什么。” 我渐渐明白,林方文便是那样一个人,他长久以来戴着帽子,没有原因。他突然摘下帽子,也没有原因。他爱上一个人,说不出原因。不爱一个人,也不会说原因。他原来是一个不值得依赖的男人。 “你可以戴回你的帽子。”我跟他说。 他回头,向我笑:“不用了。” 迪之也有新恋情,对方是唱片公司录音室的技师,迪之把他们两人用保丽莱拍下的照片给我看。 “他不像你一向的选择,不够英俊。”我说。 “我现在是返璞归真。”她认真地说,“他是攀山高手,我跟他学攀山。” “攀山很危险。”我说。 “你说攀山危险,还是恋爱危险?” 想不到光蕙也有新恋情,他是牙医,替一位私人执业的牙医工作。 “你们跟男朋友做了那件事没有?”迪之毫不避忌地审问我和光蕙。 “你老是关心这个问题。”我骂迪之。 “就是嘛!你不脸红的吗?”光蕙也骂她。 “你们不要这么纯情好不好?早晚你们会跟一个男人干这种事。”迪之懒洋洋地说,“那真是一件美妙的事!” “来!我为你们两位处女干杯!”迪之举杯。 她对性的渴望和开放,也许是与生俱来的。 “你有兴趣做兼职吗?”迪之问我。 “是什么兼职?” “在一间杂志社做校对,月薪有一千元。” “好呀!我讨厌补习。” 那家杂志社出版一份高品味生活的月刊,校对只有我和另外一个男孩子,每天要花数小时看原稿和印刷稿,眼睛十分疲倦。一千元薪水,并不容易赚。 但,我有一个目标,林方文的那支口琴已经很残旧,乐风牌又不是什么好牌子,我要送一支新的给他。 我把三个月兼职的薪水储起来,午间只吃一个面包。 日本蝴蝶牌口琴在当时是很好的牌子,价值是三千二百元,我从来没有买过那么昂贵的礼物给别人。我在琴行里仔细地将口琴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卖琴的人都嫌我挑剔。 口琴放在一个个小小的木盒里,十分精致。我用花纸把它包好,扎上一只金色的蝴蝶,悄悄放在林方文的床上,把那支残旧的乐风牌口琴拿走。当林方文回到房间,看到我送给他的口琴,一定很感动。 三个小时后,他在校园里寻找我,当时我正站在储物柜前面。我以为他会情不自禁跟我拥抱,他的样子却很吓人。 “我的口琴呢?”他怒气冲冲问我。 “什么口琴?”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的乐风牌口琴。” “我送了一支新的口琴给你,你没看到吗?” “是你拿走我的口琴?”他的样子很凶。 “那支口琴太旧了,所以我——” “把我的口琴还给我。”他的目光很可怕。我打开储物柜,把那支口琴拿出来,重重地放在他手上。我的眼泪都涌出来的了,何以爱一个人,会如此心酸?口琴有什么秘密比爱情重要? “还给你,都还给你!”我流着泪说,“我用了三个月薪水买那支口琴给你,你一点都不领情!” “你用不着这样做。”他竟然可以说得如此平淡,像对一个普通朋友说话。 众目睽睽,大家都目睹我是这段爱情的失败者,我还能选择留下吗? 我在家里呆了两天,什么都提不起劲。最可笑的,是在痛恨这个男人的时候,却热切盼望他打电话给我。电话没有响过,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傻瓜,他为我做过些什么?不过写一首歌,摘下一顶鸭舌帽而已,我却变得如此卑微。在晚上,我扭开收音机,播的尽是情歌,还有林方文送给我的歌: “告诉我,我和你是不是会有明天? 时间尽头,会不会有你的思念——” 渐渐,我发现音乐不是来自收音机,而是来自窗外。我走到窗前,不敢相信林方文正在楼下吹奏着他送给我的歌。在电影或小说里看到这种场面,我一定会嗤之以鼻,认为太老套了,如果我的男人那样做,我一定会把他赶走。可是我那时完全没有将他赶走的意思。 我把屋里的灯全关掉,我不能走下去,他以为我是什么?随便让他骂,也随便让他哄吗?接着,他吹奏一首我不认识的歌,哀伤低回,像一双将要分手的情人。曲终,我再听不到口琴的声音,我走到窗前,已经看不见他。 我跑到楼下,想寻找他,却看不见他的踪影。他便是这样一个人,喜欢令人失望。回头,他却在我后面。 “你为什么不走?”我冷着脸说。 “你的台灯还没有关掉。”他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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