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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还有麻袋,草包!”

  邓小平“嗯”了一声,走下黄河大堤。

  刘伯承住的院子里也积满了水,青砖搭起一线“砖桥”。

  邓小平走到门口,看到一块立着的大青砖上刻着度数,积水在一点一点往上涨。

  屋子里已经漫进了水,尽是稀稀的泥浆。邓小平走进去,没有见人,正欲转身出门,看到桌子上刘伯承的墨迹——“忧心如焚”。

  邓小平站下,沉默地面对这四个字。

  为大将者,焉有不察天候、地理,而度情势者。这不安静的黄河,这日益增加的围兵,严重威胁着十几万大军;一旦洪水与围敌双重而至,整个战略转折将有可能失败,造成千古遗恨……马上走!马上走?伤员没有转运,炮弹、物资没有补充,没有经费,没有冬装,没有休整,没有……什么也没有,而面对的又将是没有后方的作战。

  忧心如焚!

  这种心情勾起了邓小平的记忆。

  那是1945年8月,邓小平和刘伯承也经历了这种“忧心如焚”的时刻。

  日本人刚投降,蒋介石在重兵进犯上党的同时,三次电邀毛泽东,图谋在军事压力下迫使中共订城下之盟。

  毛泽东寄希望于刘邓指挥的上党战役。

  8月28日毛泽东飞重庆。8月24日刘邓还在延安。

  如果从延安沿秘密交通线回到晋冀鲁豫前线,行程需要一个月。

  上党战役越是打得好,重庆谈判桌上的筹码就越有分量,毛泽东的重庆之行就越安全。可是,一步怎能迈过千山万水?

  忧心如焚!天气也是这么热,这么燥。

  在太行前线的李达也十分焦急,连电催促刘邓速回太行山组织指挥大兵团作战。

  令人无法置信:最终使刘邓迅速回到太行前线的却是一架美国飞机。抗战刚结束,美军驻延安观察组还没有撤走,飞机就是他们的。与刘邓同机离开延安转赴各根据地的还有林彪、陈毅、薄一波、陈赓、肖劲光、李天佑、邓华、陈锡联、陈再道、宋时轮、邓克明、王近山、膝代远、江华、张际春、黄华、陈斐琴等。

  当然,这些美国人不知道乘坐他们飞机的是些什么人,他们还以为一群“土八路”想开开洋荤呢。

  五个小时后,刘邓的全班指挥人马到达太行前线。上党大胜。蒋介石签订《双十协定》。刘邓创作了“解放战争序曲”这一杰作。

  在时间和空间上所赢得的东西,对于军事行动是多么重要啊!

  眼下,再不会有美国的飞机把部队运往大别山了。

  邓小平拂袖,出门钻人雨中。

  野战军司令部设在一座地主的院落里,房屋高而宽大。李达面前七部电话机,拿起这个,响起那个。

  李达从抗日战争开始就一直襄助刘邓,不离左右。刘伯承历来主张司令部要精干,他的“袖珍司令部”是出了名的,四位主管干部没配一个秘书。大大小小的战役从战前计划到战斗组织实施、战后总结部署,都由李达亲自动手、动腿、动嘴。在野战军司令部各级干部中,李达是休息最少的一个。他谦诚执著,多年来又耳儒目染刘伯承“心细如发”、“周全慎密”的作风,所以事必躬亲,部队每到一处就带着军政处处长杨国宇检查群众纪律,甚至连部队的临时厕所挖的地方对不对、掩埋得好不好都要过问。

  过黄河以来,部队在战斗间隙还休整过一两天,李达却像上了套一般连轴转;拿下羊山,部队休整了,他反倒更忙。往后方转送的,从后方调运的,车、马、人、物、吃、喝、拉、撒、住,哪一样想不周全都会出问题。最费精力的是南下大别山的战略展开构想。作为野战军的参谋长不能“上了轿才缠脚”,他需要在兵马未动之前,给统帅部提供一份完备的战略蓝图。

  李达被超负重荷压得头发一把一把掉,眼圈烂了般的殷红。他没有烟酒嗜好,实在难以支持了,就嚼一口大葱,喝一口醋,厚厚的嘴唇吧嗒一阵子,说不出什么道理,那疲惫到了极度、僵硬得失去韧力的神经在辛辣和酸涩的刺激中渐渐又恢复了弹。

  早上,刘伯承让卫士长“押”着李达去睡觉。刘伯承前脚刚走,他又偷偷溜回司令部。未料,刘伯承转了几圈又回来,一眼瞅见抱着电话机的李达,实在是火了:“啷个搞的嘛!这个时候,你要是病倒了,不是要我的命吗?”

  李达憨笑着摆摆手,对着话筒喊:“不行!赶快把那里的电话线架通!随时报告水情。不行,20分钟必须架通……”

  刘伯承无可奈何。

  邓小平匆匆走进来。

  刘伯承忙问:“堤上情况怎么样?”

  “不好。”邓小平转过身又对李达说,“险情不减,再拉两个团;上去,多备一些麻袋、草包。”

  情报处处长柴成文走进来报告:“现在又有桂系两个师往这里调,加上从陕北、山东调来的五个师和原有的东、南、西三面围敌,一共是13个师,30个旅,35万人。从所得情报看,敌可在两天内完成合击之势。”

  刘伯承沉思。

  李达说:“11纵报告,今天进入梁山以西、郓城以北。各部队都在想办法迷惑敌人——用石灰粉在主要道路的交叉口撒上问北的标志;在能通过部队的徒涉场、渡口,用高粱杆搓成向北的箭头;有的部队还沿途不住地打空枪。敌人不知所措,真的以为我们要北渡黄河。从徐州、开封调来的敌军尾追他们向北去了。”

  “好!”刘伯承站起来,“让他们动作再大些,一定要造出主力北渡黄河的声势,吸引敌人越多越好!”

  邓小平:“必要时,可使一部渡河,彻底消除敌人的犹豫、访惶!”

  李达:“11纵新组建不久,我想让冀鲁豫军区配合他们向黄河佯动,牵制敌人。”

  刘伯承;“很好,就这么办。”

  李达匆匆离去。

  邓小平点着一支烟。

  刘伯承摘下眼镜擦拭。

  走?留?

  10万大军面临抉择。

  战场局势不测如阴阳,难料如鬼神,贵在临期应变。大帅用兵若良医疗病,病万变,药亦万变。

  刘伯承:“邓政委,我们马上开个会。”

  邓小平:“打破常规,除各纵队领导,把司、政、后机关各部处的同志都请来!柴成文,通知他们,速到!”

  会议气氛热烈、活跃。

  天气闷热,陈再道解开衣扣,撩起衣襟扇风:“我的意见是再打它一两仗再走。虽然连续作战,部队疲劳,但我们是胜利。师,士气旺盛;而且现在华东野战军的五个纵队已经到达郓城巨野地区,我们的力量更强大了,完全有能力、有把握歼敌一路或两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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