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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已经是十一点了,太阳光照干了身上被露水打湿的所有地方,到后方,大家都放松下来。

  到下一个兵站的时候,师团都来人了,还有专门的来接的汽车。所有的人都下了车,谢过了搭载他们的汽车兵,蹬上了专门来接的汽车。师团部的人带来了一些慰问品,每人一条三十块钱以上的好烟拿到了大家手中。

  临近正午时分,汽车缓缓地开进驻地营区。夹道欢迎的老乡们看到一百多人的连队只剩下了五十多人生还,而且全是一群泥人,又黑又瘦,有的还挂着彩,都不禁痛哭失声,搞得气氛很凝重。

  汽车在人群中开得很慢,渐渐地到了营区大门口,只见大门口贴着鲜红标语:

  热烈欢迎参战部队凯旋归来。

  一看到这几个字,所有人都流了泪,甚至有的人哭出声来。

  师长、政委都来了,等在门口。留守连队的兵们则排成了两排,擂动起大鼓来,闹翻了天。下了车后,师团首长们一一跟大家握手。

  老乡们抬来了一口瘦肉型巴克猪,从人群中挤过去。留守连队的兵们围着劝,说不能要,要老乡们抬回去。老乡们不说话,一个劲地抬着往里走,抬到伙房门口去了。放下来后,就有人进去抢了一把刀出来,往那猪脖子下一刀捅进去,杀翻了。一个老乡说:"猪已经死了,你们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说完全都走了。

  事情层层上报到了师长那里,师长手一挥:"要!先收下了,过后再算钱给他们。不要会伤老乡们的心的。"

  此时营区里生还勇士们在留守连队中的同乡、朋友和熟悉的老乡们都围上来了,个个抱头痛哭。场面有点混乱。

  最后,哀伤过去了,部队下发了犒劳物品,第一时间给到了每个人手中。牙膏、牙刷、毛巾、香皂、内衣裤、军装等全都领换新的了,大家洗了澡,有的用去了半块香皂,出来后浑身轻松,从头到脚皆焕然一新。

  前方跟后方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大家从澡房里出来后,都觉得有点无所适从。只见丽日当空,营区里仍旧是很热闹,一派忙碌。文工团的人来到了这里,要进行慰问演出,这可是大喜事。留守连队的兵们既要搞伙食,又要搭台子,简直忙得后脚跟打到后脑壳。

  大家都在一旁看着,不知道该干点什么。还好,很快全连集合,师团长及其政委都讲了话,话都讲得很简短,很动感情,最后连长命令大伙儿睡觉,下午六点起来,六点半开饭,八点看慰问演出。

  于是按命令回到宿舍,但没有人睡得着,大家都在抽烟,向前进也在抽。这一层楼房现在很安静,再也没有了以往的人多时候的那种气氛了。毕竟有五十多人长眠了,再也回不来了。他们宿舍还好一些,刚才从那边过来,有的宿舍一个班的人只剩了两三个,空荡荡的。

  虽然活着回来了,班里满员,但大家的心里都很凄惨,有一种战后深深的失落。

  躺在床上,所有人都沉默着。许久,武安邦吐了口烟圈,叹息一声,说:"仗打完了,很多凯旋的人又要走了。我们班可能就要走两三个,真舍不得要退伍走的人啊。"向前进躺在铺上,闻言不禁也叹息了一声:"是啊,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大家天南海北能走到一起来,是一种缘分。上了战场,又都能活着回来,已经是奇迹了!

  该走的就走吧,当兵的为国征战,已尽到了义务了。张力生,你是不是等一休整完毕就退伍了呢?"

  斜对面上铺的张力生说:"是的,我已经是超期服役了。现在仗打过了,应该可以退了。班里的王宗宝也是超期服役,我们到时会一同退伍。"

  黎国柱说:"按规定,部队会给你们一笔钱,算是报答你们参战,为国家出力。

  回去的话,参战的人,地方上应该会安置的。"

  张力生说:"无所谓,我们那边的改革正在进行,我很多中学的同学都搞生意发了。回去后我倒想自己干,不要安置。随便干点别的什么吧,跑运输、做服装、搞建筑什么的都可以。"

  向前进嗯了一声,问王宗宝:"王哥,你呢?"王宗宝没有答话,大约是已睡着了。

  南风吹进窗户里来,很凉爽。渐渐地班里的一半人在连月来的极度疲劳中,抵受不住洁净床铺的诱惑,睡着过去了。

  不一会儿,瞌睡虫爬过了所有醒着的人的眼,大家都睡着了。

  依然是很凉爽的南风,不断地吹进窗户里来,不断地轻轻抚摸着每一个沉睡中的凯旋勇士。

  一个多月来,这些在血战杀伐的作战场里的勇士们没有洗过一次脸,更没有洗过一次澡;没有吃过一餐可口的米饭蔬菜,更没有享受过大鱼大肉;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更没有像这样在安宁的后方沉沉进入过梦乡。

  现在,他们回来了,从夺命的炮火硝烟与枪林弹雨中走回来了,吃过了可口的饭菜,洗过了痛快淋漓的温水澡,满身的疲惫发作了,让他们睡吧,好好地睡,好好地进入到甜美的梦乡。

  凉爽的带点温柔的南风啊,你吹吧,轻轻地吹吧。你就那样轻轻地吹进来,切莫惊醒了这些勇士。

  这不是在战地上疲倦至极的那种沉睡,这是在后方,这种从战地归来的沉睡,那感觉就像一群离索的孩子回归到母亲的温暖怀抱的那种幸福甜美。

  营房的宿舍静悄悄,十二个人的鼻息沉稳而均匀。

  这一觉直睡到了下午六点。

  尖厉急促的哨声在楼下响起来。

  一瞬间,沉睡中的所有兵们都惊起来了,条件反射般地抄起枪就往外跑。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楼梯上持续响着。

  向前进带着大家第一个冲到下面,像往常一样,连长像一根桩那样钉在那里。

  像往常那样,连长依旧是那句话:"你们班还是最快的。"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从战场回来有了点改变,这次提前了三秒,用时七秒不到。"

  说完这句话,全连五十多个凯旋归来的兵也全都到齐了。

  "立正!稍息!同志们,开饭时间到了,大家精神点,张文书,起歌唱!"

  "是!""全连都有,预备!"

  "我们的队伍……唱!"

  "我们的队伍像太阳……"

  五十多个汉子,扯起嗓子,吼起了歌。歌声响彻营区,响彻了整个黄昏,响彻到了云霄之外。

  这一餐,大家被允许喝半斤酒。有的禁不住酒力,当场就醉了。看完了慰问演出,又接着睡。明天,后天,大家的任务都是睡。

  睡够了,精神养足了,部队有可能再拉到成都去休整三个月。只是有可能,还没定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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