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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玄书阁 > 军事·军旅 > 零号特工 | 上页 下页


  1

  一九四零年延安,杨家岭小学。

  零坐在一间光线阴暗的屋里,有一缕阳光从很小的窗口投射在他的身上。他低着头,有蓬松的头发,不太讲究或者说根本不讲究的发型,平淡的青色粗布长衫。他有点没精打采,两只手掌正无聊地翻来翻去。

  对面的男人在暗影里如同一个鬼影,看不清他的脸,零也不想看见那张脸。

  "零。"男人打破了沉默。

  "嗯?"

  "别玩你的手。"

  两只翻来覆去的手掌停止了翻覆,它们很修长,"我看我的掌纹。"零说。

  "你能从那上边看出一年以后的事情?"

  零摇头:"当然不能。"

  "一个月?"

  零再摇头。

  "那你能看到什么?明天?"

  零无趣,只好用手挠了挠自己的头:"连下一分钟都看不到,就看见有点泥。"

  "那就别看了。看着我,好好说话。"

  零抬起了头,他是个眼神清澈的男人,尽管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很多痕迹使他看起来苍白甚至有些虚弱。即使是正对了他的交谈对象,零的眼神仍有些游移,似乎心不在焉。

  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在零周围走动:"你最近不大对劲。"男人说。

  零不卑不亢:"我挺对劲。"

  "每次跟你说话你都像在梦游。"

  "我睡得挺好。"

  "你过得太舒服了。"男人顿了顿,"你好像快忘了时间、地点,周围在发生什么,我们在什么地方,我们要干什么,别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零。"

  零抬了抬眼皮,似乎醒了,给人的感觉是他刚睁开眼睛,尽管他刚才一直睁着眼睛。"杀劫谋!杀了劫谋!"零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一个恍如隔世的声音,这声音一直在纠缠着他。

  男人的手搭上了零的肩:"跑神儿了,零,我知道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零摇了摇头,眼里刚刚燃烧的东西又渐渐熄灭。

  男人继续说:"可不,多少年了,各色人等,志士死士,对他的刺杀何止过百,死的人何止上千,你是唯一真伤到他的人,难怪你念念不忘。"

  "那不重要,也没什么好炫耀。"零淡淡地说,"重要的是他还活着,而且……简直活得越来越好。"

  男人抽回放在零肩膀上的手:"我们今天不说他。"

  零扯了一下嘴角:"是啊,是说我来着。"

  男人苦笑:"零,你根本在抵触。"

  零掏了掏耳朵,做出一种有点无赖的样子:"每周一次的例行,还要我做个洗耳恭听的架势?"

  门外,突然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似乎有一个革质体正蹦弹过来,撞在门上。而后,仿佛有十几只拖着皮鞋的狗呼啸而来,又争踏而去。

  声响裹着革质体的蹿跳声渐去渐远。零看着门,再也没转回身子。

  男人开始叹气。他知道零讨厌他叹气:"你想出去和他们一起,这不过是你我的藏身之处,可你现在想在这里安逸下去。你走吧,你自己知道怎么做。"

  零真的走向了那道门。

  男人的声音在零的身后再次响起:"零,我知道你等了很久,等得都疲了。可现在越来越不安宁,说不定哪天咱们就得行动。你记住,咱们可是一早就把命许给了那一件事,那一个人。"

  零把着门沉默了片刻,冷冷地说:"明白。"然后,把男人甩在屋子里。

  零出了那个黑暗的小屋,走向操场。他是个看起来有点萎靡、已经将近中年的男人,穿着很干净的长衫,但是看起来像沾满灰尘,那种灰尘拂之不去,来自他的人生。他走路时只看着自己的影子,对周围的一切他似乎在听。

  一群泥猴子围着零奔跑、追逐、践踏、争夺。突然,一个皮球飞过来砸在零的脑袋上。

  零转身,愠怒地看着球的来处:"肋巴条!你是故意的!"萎靡、愠怒和阴郁都在瞬间散去。零跳了起来,一边把长衫束在腰间,一边追逐满场四散奔逃泥猴子中的一个,在追赶的同时他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泥团和扬尘的攻击。他内心开始荡漾起一圈异样的波浪。泥猴子们是一个服装极其芜杂的人群,多数是贫穷到接近赤裸的孩子,少数是捂得严严实实的地主崽子,还有穿着过长的红军军装的孩子,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是孩子。而零,是他们的老师:李文鼎。

  半个操场上扬着过人高的黄尘,零和他的学生开始踢球。

  零站在操场一侧,他拉着一根绳,绳那边连着一根扎入地下的棍,他是球门。他拿着一个哨子,他又是裁判。

  黄尘和泥猴子向他卷了过来,夹着一个气也不足皮也磨损甚至都不成圆形的球体,每一脚上去都发出蔫呼呼的啪嗒声。

  来自农家的泥猴肋巴条一向是此众人中人气最足的一员:"李老师球来了!李老师!"

  在阳光下晒得有些发蔫的零连忙尽一个球门的责任,把绳子拉直。可他做得却多了一点,伸腿把过来的球挡在了门外。

  泥猴子们目瞪口呆。零犯了众怒。

  穿军装的泥猴土压五用晓之以理的语气说:"老师,你是球门,球门怎么能踢球?"

  零开始挠头:"没守门员啊,守门员总得有。"

  "那你又是裁判,又是守门员,又是球门?"肋巴条愤愤地在每一个短句中向零挥之以拳。

  零咧着嘴,继续挠头。

  土压五也开始愤然:"有你这样的老师吗?"

  "你是裁判,自己说怎么罚吧!"肋巴条不依不饶。

  零吹了一下哨:"要罚,罚到底了,罚红牌下场。"说罢,一屁股坐下。

  泥猴子们面面相觑。

  地主崽毛鸡蛋郁闷地说:"那球门、守门员、裁判都没啦?"

  零坐在地上哈哈大笑,一脸的自鸣得意。

  那只没人管的破球滚向操场边缘,被一根手杖点住,又狠戳了一下,然后一声咳嗽。这并不响亮的咳嗽声对操场上的零和泥猴们如一声惊雷。手杖点着地上的皮球,的笃、的笃、的笃……是本校国民政府官派马督导。

  簇拥在零身周的泥猴们也一步步后退。

  零站了起来,一脸想逃又不能逃的痛苦表情:"马督导,这是……上体育课呢。"

  马督导年近六旬,在这种烈日下也用礼帽和谓之国服的藏青中山装把自己裹了个严实,他有一脸的乖僻和不可通融:"整日鸡鸭同鸣,搞得我也耳力不佳。"

  零只好凑近再赔了笑:"就是这个体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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