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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她忽然觉得有些冷,这才想起在院子里呆得太久了,正想回到房间里去,只看见山口正彦外相急匆匆向她走来。由于走得太急,离她还有十几米远时,外相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雪地上。幸亏他及时抱住了一棵樱花树,才使自己免于在首相面前出丑,但还是把首相逗得抿起嘴笑了。山口外相发现,大岛由纪子笑的时候,就从首相又变成了女人。

  “山口君,有什么急事吗?”她收住笑容问道。

  “西伯利亚方面派来的密使,已经到东京,两天了,首相是不是,还是见一见他?”山口外相很窘,说起话来有些连不成句。

  “我看还是暂时不见吧。再等几天,等俄罗斯和邻国之间的形势更明朗一些,再决定见还是不见。”

  “那——是不是让他先回去?”

  “为什么要回去?让他到奈良、名古屋去转转不是也挺好吗?”

  “首相说得对,我会马上安排的。”

  “还有别的事吗?”

  首相已经接连打了两个寒噤,山口外相没看出来。

  “还有,按协议应该交付印度的那批军用物资,都已经全部装好船了,但中国人对此非常敏感,再加上联合国的武器禁运决议,这件事看来十分棘手。”

  “对中国方面,我们不可以武装护航吗?”

  “那样不但违反联合国决议,还要冒与中国人武力摊牌的风险。”

  “海上自卫队的‘十’十’舰队不是比中国海军更强吗?”

  “从作战能力上讲是这样。可为了印度去跟中国这样的大邻国对抗,恐怕……不值得吧?”

  “那——外务省对此有什么建议吗?”

  “很惭愧,暂时还……”

  首相把头抬起来仰望灰沉沉的天空,又开始下雪了。

  “不过,”山口外相跨前一步,忽然闻见一股异样的香水昧,方意识到自己与首相距离太近了,连忙向后退了半步,结果把后边要说的话全忘了。

  “不过什么?”首相回过头来,等待外相的下文。

  “不过……前田运输相倒是有个建议。”说完这话,山口长长吐了口气。

  “哦?前田怎么说?”

  “他说我们应该既不失信于印度人,又不激怒中国人。”

  “这样当然最好,但是可能吗?”

  “前田运输相认为是可能的。”

  首相又打了个寒噤,便忍不住催促道:“山口君,可以把前田运输相的意见说得更直截了当些吗?”

  “对不起,首相。前田运输相的意思是,给印度人运送军用物资的船队,可以按时离开横须贸港。但是,这批物资却到不了印度人手里。”

  “如何做到这一点呢?”

  “让中国海军在台湾海峡或新加坡海峡拦截日本船队。这样我们不管是对印度还是对中国,就都能说得过去了。”

  “好主意,问题是中国方面肯配合吗?”

  “我们可以派人去说服中国人,请他们予以谅解。”

  “外相认为派谁去好呢?”

  “我或者防卫厅长官兵本鹤男都可以。”

  大岛首相摇摇头,“不,你们两值都太引人注目,我看还是就拜托前田运输相吧。他对与船队有关的业务也更熟悉些。”

  “是,首相的考虑更有道理。我回去马上同中国政府协调此事,请他们尽快安排与我方密使的会见。”

  “那就辛苦你了,务必向中国总理转达我的问候,请他最好今天就派人与前田运输相会谈。”

  “是。如果首相没有别的指示,我告辞了。”

  “这件事绝不能走露一点风声。否则日本在国际上就会十分难堪。为保密起见,会谈的地点最好是在上海而不是北京,这一点,也请中国方面给予谅解。”

  外相衔命而去。

  在他走远之后,日本首相大岛由纪子憋了好久的一个喷嚏猛地打了出来,她想,这是不是她那位宰相父亲的在天之灵要对她暗示什么?是要她不惜一切冒一回日本战后史上最大的政治风险么?

  §香港2000年1月3O日

  李汉刚刚开门进屋,电话铃就响了。一定是她。他的手碰到电话机又缩了回来。还在返港的飞机上,他已暗暗作出决定,从今往后不再见她。维雄固然说得对,“谁都没错,错的是命运。”包括婵,她也没错。可人和人之间,并非仅仅因为谁都没错,就可以一直交往下去甚至保持一种超乎寻常的亲密关系。

  当一个不幸死去的女人横直在你和她之间时,你还可能若无其事地去亲近她吗?尽管理智告诉他,婵的出现并不是嘉琪的死因,但嘉琪毕竟是死了,而且死在由于有了婵他才对她更加冷淡的时候。他相信这是冥冥之中降临的对他的惩戒,但这种惩戒以夺走嘉琪的生命为代价,未免太残酷了,残酷得让你从此不知会在多长时间内都不再去想别的女人。

  婵却不是个能让你很长时间都不去想的女人。

  李汉发现,他甚至连让自己一分钟不去想她都办不到。因为在他回北京的短短几天时间,婵在这间屋子里到处都留下了她的痕迹:

  写字台上的纸条写着“要是我能为你分担些什么,我会……”厨房门上的纸条写着“活得坚强些,她也会这样希望你。”

  电话机旁的纸条写着“一回来就告诉我一切。”

  枕头边有两张纸条,一张上写着“还记得我的模样吗?”另一张上写的是“想你,所以恨你。”

  当他手里攫了一大把这样的纸条时,他差点儿违背自己的暗誓——把一直响个不停的电话抓起来,大声地对着听筒喊;快过来,让我告诉你一切!但每次都在最后一刹那,放弃了这个充满强烈诱惑的念头,他决意让自己继续受到惩戒。虽然这惩戒不可避免地会伤害到她,可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让自己走进痛苦。有时候痛苦是赎罪或偿债的唯一方式。

  这时候有人敲门。

  他以为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门打开了。

  不是她,是通信员。那个小个子上等兵笑眯眯地站在门口,举看一封信对他说:“李参谋,您的信,您走的第二天就来了。”

  是嘉琪的信!

  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有那么一霎,他差点以为这是一封寄自冥国的信。他甚至忘了向送信人道谢,当着小战士的面就把信封撕开了。

  是我伤害了你。所以从那个夜晚之后,你获得了惩罚的权利。你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没有叫过一次我的名字;你去香港半年多,没有给我写过一张纸;你在我去香港的那几天,挨都不挨我一下,甚至不给我一个笑脸。这些我都可以忍受。我以为一个在内心里怀着深深忏悔的女人什么都会忍受。可是,当我无意中翻出半年来我寄到香港的信,你一封都没有拆开看过时,我再也受不了了,受不了你对我如此的轻蔑和无视。尽管我直到这时才知道一个女人能把男人的心伤得多么重!我一直在等待着你的质问,你的谴责,哪怕你的唾骂,但是你没有,你连一句稍重点的话都没说过。可你知道吗?你找到了惩罚一个外表骄傲、内心脆弱的女人的最有效武器:蔑视。我不想请求你的宽恕,因为有些事情永远都无法宽恕。我也不想让你听到我的忏悔,让你知道我是怎样在那些凄风苦雨或冰天雪地中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折磨自己。我只想问一句,你的惩罚真的是永无尽头吗?我多想告诉你,即使这样,我也永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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