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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彭德怀是个直爽的人,平时心里想啥就说啥。小刘来了后,自然给他增添了家庭的乐趣,不过,自从升任团长之后,公务繁忙,家属已成累赘,可平时又不便明说。听了小刘的话,他好似开了窍,忙说:“可以,差一点添麻烦,要真让安百一从我屋里抄出什么传单标语,就会坏了我们的大事哩。你想回家,我派人送你,好不好?”

  不料小刘竟伤心地伏在枕头上哭起来,象小猫一样抽泣着:“我们名义上夫妻四、五年,天各一方,这回才住了不久,你就嫌我,赶我走了,呜……”

  彭德怀最看不得女人哭闹,一时慌了手脚。“呃呃,是你自己讲要回老家,怎么说我嫌你?”

  “我是试试你的良心!”小刘回敬了一句,又伏在枕头上哭。

  彭德怀叹口气说:“唉,你们女人,真是心眼儿多。好好,那就别回去了,我给你找个伴来。”

  “谁?”小刘从床上坐起来。

  “黄石的老婆,刘玉英,我要他写信去请。”

  “啊哈,也姓刘呀!我十八,她有二十七、八了吧?我是小刘,她是大刘,哈哈哈。”小刘到底是个刚懂事的农村少妇,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弄得彭德怀摇头苦笑。

  黄公略到南县几天后,周磐便专程从长沙到南县,主持随营学校开学典礼。这回,他没再伪装斯文。竟直接住到梅花书屋,由金牡丹伺候了。这,也许是他乐意来南县的说不出口的原因之一吧。

  开学典礼之前,彭德怀陪他参观了设在文庙的校舍。只见明窗净几,床铺干净整齐,枪械及日用器具摆放得有条不紊,使人觉得舒舒服服,真象个军营的样子。

  “我们当年在保定军校也是这个样式,纪律严明呐。”周磐边视察边讲起彭德怀不知听过多少遍的陈年老话。他不提黄埔军校,因为讨厌蒋介石。去年跟唐生智、何键一路东征讨蒋,被打得溃不成军,后来又被蒋介石收编,至今心中仍旧不服。“石穿,这随校每年可培训多少下级军官啊。”

  彭德怀乘机吹嘘了一番:“如按计划,每期五百人,每半年一期,三年就是三千人,编一个军是不成问题的。”彭德怀的话,正中周磐下怀。

  周磐听得乐滋滋的,不断地点头。这时,见一个穿着军官服的人,正卷起袖子,爬在地上用竹竿子通阴沟。“当官的就要身先士卒,这是谁呀,站起来看看。”周磐稍稍弓下腰。

  那人从地上爬起来,只见他满脸满手都是污泥浊水,白衬衫也沾上一块块黑泥巴。

  “嘿,我说是谁,原来是黄石啊!身先士卒,不错不错!有你这样的军官,不愁随校办不好。”周磐喜出望外,朝彭德怀含笑望了一眼,意思是说:“唔,不错,你推荐的人是好样的。”

  黄公略见了周磐,显得很谦虚又很尊重他。没有多话,行礼报告:“报告师长,少校营长黄公略归队。”周磐举手还礼。后又拉拉黄公略的手臂,随和地说:“老部下,亲兄弟一样,不必拘礼。”

  的确,算起来,周磐、彭德怀、黄公略在一起共事已有八、九年之久,彭、黄刚入伍时,周磐才是个小小的连长。

  大坪里吹起集合号,士兵们从营房及各个角落里蜂拥而至,迅速列队等候周磐训话。周磐站在文庙的台阶上,首先威严地扫视全场,然后,喊一声:“稍息!”他一边从军衣袋里掏出一份讲稿,一边客套几句:

  “弟兄们:

  “砥平我今日来此,参加独立五师防营学校开学典礼,感到非常荣幸。”刚讲了一句,接不下去了。索性把彭德怀为他准备好的随营学校宗旨,掏出来照本宣科。

  “本校的宗旨是;拥护孙中山总理遗嘱,实行联俄、联共、扶助工农三大政策。打倒帝国主义,废除不平等条约,收回海关租界。取消领事裁判权;打倒军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实行减租减息,逐步实行耕者有其四;国民革命军应当官兵平等,废除苔责、体罚,组织士兵委员会,实行士兵自治;不赌博,不强干(奸)妇女,不扰民。”当讲到“不强干(奸)妇女”时,下边有人在窃笑。周磐扫视一下,笑声没有了,他又接着往下念:“本师长特别强调要打倒新军阀,这个新军阀,比老军阀更阴险更毒辣,不打倒新军阀,将来中国的命运要断送在他手里。”讲到这儿,他突然举起拳头高呼:“打倒新军阀!”

  大坪里几百人齐声振臂响应:“打倒新军阀!”

  周磐就差一点把蒋介石的名字吐出来。

  彭德怀和黄公略听了非常开心。

  周磐是个胖子,喜欢冒汗,这一席话,他花了很大气力才念完。他从裤袋里掏出丝手绢,在大帽沿内抹了一下汗水,又在面颊上按按,把手绢塞进裤袋里。

  “石穿,你这‘不强干妇女’是什么意思?惹得下边发笑。”周磐悄声地问彭德怀。彭德怀把讲话稿接过来翻看,原来自己粗心,把“强奸”写成“强干”,而周磐根本不动脑筋,完全是照本宣科。彭德怀灵机一动对他说:“强干跟强奸是一个意思,就是人家女的不愿意,他硬要霸蛮。”

  “嗯,对对,有道理。”周磐喝了口茶,连连点头,又侧过身子问黄公略:“黄石,你觉得我这训词如何?”

  黄公略含蓄地笑一笑,故意奉承地说:“有气魄,有文才,尤其最后的‘打倒新军阀’,可说是画龙点睛之笔,喊出了革命军人的心声!”

  周磐得到鼓励,突然灵感所至,又走到台阶中间,声若洪钟地说:“弟兄们,我现在郑重宣布,少校营长黄公略,任独立五师随营学校校长;上尉连长贺国中任教育长;上尉连长黄纯一任大队长。今后随营学校的一切事项,都由他们全权处理。他们都是黄埔军官学校高级班的高材生。你们今后要好好学习,刻苦训练,十年八年后,你们中间会出现许多团长、师长。”

  队列中,不知谁胆大妄为地插了一句:“那时候,周师长就是总司令了。”逗得大家一阵轰笑,队伍有些乱套了。

  贺国中马上以教育长的身份,威严地吼道:“哪个调皮鬼?站出来。”

  站出来的是十班长郭炳星,有名的老油子兵。

  周磐挥挥手:“今天弟兄们都很高兴,回到队列中去吧,我要是当了总司令呀,弟兄们都沾光,我周某人可不是忘恩负义之辈。现在,请你们的校长黄公略少校讲话。”

  黄公略从容不迫,象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他双手一时背在身后,一时在空中指指点点。他很能掌握士兵的心理状态,讲的话,出身贫苦的士兵听得入耳。但是,随校学员中也有一些是被农民协会逼得站不住脚,到军队里来混事的富家子弟,站久了,听得不耐烦,开始嘀咕几句:“校长真噜苏!”但只敢轻轻地讲,只有自己听得清。

  最后,黄公略振臂高呼口号:

  “吃农人的饭,
  穿工人的农,
  吃饭穿衣是工农的,
  我们要为工人农人眼务。”

  大坪里五百多人,一齐呼喊着,气氛非常热烈、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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