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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醒恶梦俊义进忠言 发高谈智深动义愤(1)


  春去矣,把酒问青天。底事好花偏不寿,无端蔓草反离披,国士受熬煎。——调寄《望江南》

  这是一首小词,是士谔小时节的游戏笔墨,然则为什么把他排在这里,做《新水浒》的开首呢?只因那时读了施耐庵先生《水浒传》,见书中所载史进、鲁智深等一百八人,皆是极有肝胆,极是热心的英雄杰士,使朝廷拔置当路,驾驭得宜,则北复燕云,西收西夏,亦意计中事,何至有徽钦北狩、靖康南渡之厄?乃此一百八人,在上者非但不能荣之、显之,而反百计辱之,百计厄之,必使走头无路,不能安居乐业,为盛世之良民,而山泊之强盗,而高俅、蔡京、童贯,则反食厚禄,据高位,得以专制一方,遂致荼毒天下。那时不晓得小说事实是假的,遂奋笔题此《望江南》一阕。今日想得起来,当时识见虽属幼稚,却与耐庵先生作书本旨,颇相吻合。那一百八人,在山泊中虽做的是杀人夺货勾当,却都是欺硬怜软,扶弱锄强,尚不失好男儿本色,倘与老奸巨滑的蔡京,鬼蜮害人的高俅相提并论,自不可同年而语矣,看官以此论为然否?

  闲言撇开,且提正事。却说玉麒麟卢俊义梦见宋江等一百七人,俱被刽子手推在堂下草里一齐处斩,卢俊义吓得魂不附体。及微微闪开眼一瞧,只见堂上却有一个牌额,大书着“天下太平”四个青字。卢俊义忙至忠义堂,见宋江等一众头领俱在。宋江道:“卢员外满面不快,有甚心事?”

  卢俊义道:“众位头领,且休快乐,恐本山的大难,即在目前。我想梁山泊区区一弹丸地,究不是什么金城汤池,我们团体虽坚,究不过一百单八人,设朝廷特派大军前来剿捕,终属寡不敌众。”因把方才的恶梦,说了一遍又道:“大家须预先想个主意防防方好,不要一个大意,使那妖梦竟应验起来,不是玩的呢!”

  宋江道:“员外远虑甚是。但我们在此聚义,并不是要故与朝廷作对,也无非是生逢乱世隐逸深山的意思。只愿朝廷明亮,早早降旨招安,我们就当竭力捐躯,尽忠报国。设朝廷因我们扰乱日久,罪在不赦,则千剐万割之刑,我愿一人承当,必不使众位弟兄,稍有不利也。”李逵跳起来大嚷道:“何不索性大伙儿杀进东京,把皇帝老子一板斧结果了性命,我们就奉公明哥哥做了大宋皇帝,卢员外做了小宋皇帝,我们大众都做了大官,不强似在山泊中做强盗么!”

  宋江喝道:“这厮胡言乱语,欲陷我于不义耶?我生平以忠义自矢,安敢妄生非望!此堂取名‘忠义’两字,也无非要大众顾名思义,不敢有所妄动。”说着,目顾吴用。吴用道:“兄长忠义人也,自然不敢生有妄念,我们自当体兄此意,兄请放心。据小生想起来,我们的忠义,朝廷未必能够原谅,卢员外之言,倒也不可不防。不如派几位兄弟到东京去探听一番,也好作个准备,省得临时匆忙,着了道儿。”宋江道:“军师之言是也。”

  吴用遂道:“林教头素在东京,路途熟悉,敢拜烦教头辛苦一趟。戴院长有神行法的特别本领,可帮着林教头走遭。”二人应喏欲行,只见花和尚鲁智深叫道:“洒家曾经闹过大相国寺,东京的路也不很生,愿与二人同去。”宋江道:“鲁家兄弟使气好酒,同去只恐有失。”鲁智深道:“洒家自会当心,不劳阿哥过虑。”吴用道:“三位同行也好。设有事故,戴院长速速回山报信。”戴宗应诺。

  三人离了梁山泊取路望东京来,无非是“渴饮饥餐、昼行夜宿”八个大字。不止一日,早来到东京地面。但见六街三市,热闹异常,店铺轩昂,街道广阔。三人投了招商,鲁智深道:“阿哥,我们干坐在客店里闷甚鸟,出去逛逛也好。”林冲道:“使得。”三人出了招商,向市街闹处一路行来,见楼阁毗连,轿马络绎。行不到五七十步,见一家酒旗儿挑出在门前,临风飘荡。智深道:“口渴的很,且进去吃三碗。”林冲、戴宗只得跟着走上酒楼,拣个座头坐下。酒保连忙上来,陪笑问:“三位打甚么酒?吃甚么菜?”

  智深喝道:“你有甚么,只顾卖来,问甚么!”酒保道:“我恐和尚是吃素的,所以问一声。”智深喝道:“入娘贼,敢欺侮洒家没钱买肉不成?”林冲道:“不必多问,大碗的酒,只顾烫来,大块的肉,只顾切来,少停一发算钱给你。”酒保下去,随即烫酒上来,但是下口肉食,只顾送上,摆上了一桌子。三人饮酒闲话。很是开怀。

  只见邻桌上有五六个读书人,在那里谈今论古。一个道:“新法不曾颁行以前,巴巴的只望颁行新法,道是行了新法后,民生就可怎么宽裕,国力就可怎么强盛,那知今日新法是行了,百姓依然贫乏,国家依然软弱,不过换几样名式,增几样事儿,为做官的多开条赚钱的门径。早知如此,兄弟也不和着陈东上书请变法了。”

  一人道:“公车上书的时节,太学生的气焰,真是了不得。那时朝中的大老,都目太学生为狂妄之徒,死命不肯听从。后来与辽人开战。连输几次败仗,议和下来,认了几百兆的赔款,弄得中国民穷财尽。并且辽人侨寓吾国的与吾国人民起了争端,恁是吾国人民怎么样理直气壮,一开交涉,终是吾国失败,其结果总不过‘伏礼陪罪’四个大字,加之太师蔡京是个千古唯一的和事佬,恁你怎么样天翻地覆,大家不敢捏手的事情,只要他老人家出来与外国人唱几个肥喏,磕几个响头,奉申谨献,把太祖皇帝力征经营的城池割掉二三个,那事就风平浪静了。所以历来与外国开办交涉,那议和大臣一缺,总罢不了他老人家。”

  一人道:“蔡太师的磕头唱喏,倘然果为国家起见,倒也是个尽忠报国的纯臣,外间传说他每次议和的赔款,总有个九五扣回用到手,所以百姓虽是困苦,他老人家却甚快乐。不然,他老人家偌大的家私,都是那里挣来的?”

  那个又道:“此刻行的新政,不论是学堂是矿务,是船下是警察,那开首第一义总是筹画经费,及至经费等到,却都造化了办事几个人。怪道王荆公当日举行新法,满朝大臣都反对。”

  一人道:“当陈东上书时,蔡太师也甚反对,后来见逆不过时势,方重新行起新法来。却把荆公的法制,改头换面,青苗法改为国家银行,保甲法改为警察局,均输法改为转运公司,市易法改为万业商场,其余学堂、矿务等,也无非做个热闹场面,那里有什么真效实验。即如大相国寺的清长老,也是一味价揣摩风气,在寺中开了一个什么僧学堂,日间聚着几个禅和子,瞎七夹八讲几句经,一到夜间则私自聚赌,招集许多游手好闲之徒,引诱良家子弟掷骰斗牌,呼卢喝雉之声,震动邻右。这所僧学堂,差不多成了一个大赌场,清长老每夜挑头的进项,倒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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