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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六、迎面打来的飞刀

  原来赵三元的岳父只有一子二女,因其舞弄刀笔,坑人太多,乃子刚刚娶妻,便被仇家暗杀,剩下一个遗腹的孙子,又是残废。长女嫁与三元。次女嫁了一个土财主,人最怕事,决不敢争岳家产业。三元常想,内侄是个六根不全的废物,连话都说不清,决非自己对手。乃妻在家时便掌大权,所有田产俱都明白。乃岳年老多病,已过六十,看去不过三数年的寿命,这许多财产本来就是囊中之物,一向关心,做梦也未想到像他这样一个素来隐秘、暗藏春色的小财主也会被那影无双光顾。最可气是听丁虎说,下手就在前日夜里,正是自己听那事主老管家说起主家闹贼,回衙报信不久的事,伍明那么好狡多谋的人,不知对头用什方法,竟被制得百依百随,样样屈服,非但现成金银全被搜光,连准备过年买年货的银子也被取走。所有发印子钱的小折子也被烧掉,并还限在十天之内要献出好几千两银子作为济贫之用,租粮已不许再收,迫令自行出面将所有田地分给原做佃户长工和各地穷苦的人。

  丁家远在月初便曾受到对头救济,因其平日勤苦,还比别人多得了一份,但非取自伍家,直到今日对头命人两次送信方始得知。第一次仅说二捕要来,以及乃岳伍明受制经过。第二次竟说,伍明这样恶人居然回头是岸,照他所说行事,心口如一,不曾怀恨,为此将他那日闹鬼所罚三千银子免掉。念其无钱度岁,仓中存粮又不许其出售,特令两家佃户借交租为名送还他一点银子。知道二捕要来,正好转令带去等情。

  对方分明借此示威,要他好受,想起岳家那许多财产业已成了囊中之物,只为一时贪功讨好,得到飞贼消息去向本官告密,不料当夜就给他看颜色。想起多年盛名,不禁愧愤交加,又是胆寒,又是恨毒。见毕贵也是面容狞厉,坐立不安,料知他平日比自己还要招摇爱财,做了十多年班头,表面的财产比自己还多。既是纽扣纽拌,对头当然不会放过,想必也在愁急愤怒。只奇怪济南城关内外地方不小,就是那日夜里适逢其会,被对头撞见,暗中尾随,算他同党真有七个,分途行事,也决不能知道得这样清楚,相隔老远的地方竟会同时下手,莫非真个神通广大,会什分身法不成?

  想了一想,方觉自己见事则迷,毕贵更是粗心,全没想到敌暗我明,大量穷人都受过好处,成了他的党羽,休看丁氏父子忠厚老实,此时照样动他不得,不是暗中示意勉强止住,几乎又向丁虎发威恐吓,真个混蛋!便自己也是见事则迷,眼放着一个事主是岳家骨肉之亲,怎么也不能够偏向对头。既知此事便该立时起身,前往打听,还呆在这里和这些表面恭敬、暗中偏向敌人的老小杂种有什说头?

  刚要起立作别,忽听来路穿堂脚步之声甚急,并有男女喝问,甚是纷乱。二捕心疑发生变故,毕贵更是情急,随手将丁虎往旁一推,手中暗握兵器,急匆匆抢先拉开风门便往外赶,来人也恰跑到,两下差一点撞个满怀。丁氏父子还在相顾惊疑,二捕业已看清来人乃是毕贵的内侄陈武,进门只朝赵三元请安,叫了一声“老大伯”,连主人也不及招呼,便气急败坏说道:“昨日夜里家中闹贼,把所有现银全数拿去,并还留刀留柬,要姑父把存在别处的银子放在家中,等他来拿。

  最气人是姑母竟不许我声张,我越想越有气,天刚一明便往衙门寻你,恐大家知道不好看相,打算和姑爹大伯商量之后再定,谁知他们说是人已出门访案,走往北关乡下,因不知道准地方,天气又冷,所遇熟人太少,朝人打听都说未见。赶了几处村镇,连饭都顾不得吃,一直没有问出踪迹。飞贼留的柬帖注明今夜必须要先交他五百两银子,姑母十分忧急,照她本意,也只叫我快寻姑父回去,并无报案之意,行时还说,无论如何也将银子带回才可无事,否则凶多吉少。班房中人又说,姑爹和大伯此行须两三日才回,行踪无定,我正心急,肚皮又饿,无意之中到一小饭馆里想把肚子吃饱再去打听,谁知遇见一个矮子……”

  毕贵出口忙问:“那矮子什么长相?”

  赵三元素来阴沉,料知这位飞贼侠盗业已公然和公门中人作对,看神气事情非要闹大不可,既惜财,又惜名,正急得心都要抖,闻言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等他说完再问不是一样,忙些什么!”

  毕贵知道三元只一冷笑便无好意,自己斗他不过,永远做下手,只得忍住。

  陈武接口说道:“那矮子穿着一身旧上布衣服,这样冷天,穿得那样单薄,好像两三件夹衣套在一起,身上没有一两棉花,人却精神。衣服虽旧,洗得也极干净,像个外来朝山的穷香客,一个人在那里吃饼,说早来正在吃饭,进来两条恶狗,看着难过,赌气走开,没有吃饱。也是刚刚进门,想找补一顿点心。穿得那么穷,人却大方,要了两整个锅饼,有小圆桌面那么大,自己只吃了一小块,就点腌菜和两块驴肉,多下的全送给随后走进的四个半大的穷孩子,还向柜上要了两斤卤牛肉交他带走,共总花了三百多文。他连酒算上不到十文,下余都是为人花的。如说朝山香客,不应动那荤酒。如说隐名善士,他那褡裢袋里共只这三百多文,全数送了人家,又未带什行李包袱。所穿衣服旧得都褪了色。这时吃客不多,我无意中向掌柜打听可曾见到姑父,他先不理,临去才和我说:‘你打听那两人今早曾在白泉居和对头相见,谈得顶有意思,可往那里打听,必能寻见。’

  “当时不曾理会,匆匆吃完,正要起身,忽然想起此人外路口音,貌相清秀,如非脸上多了一块紫瘢,耳朵没有针眼,听那说话简直像个女子。他和姑父大伯素昧平生,我又不曾说明装束年貌,他怎知道白泉居所遇便是我寻的人?他那走路在我们学过几天的人眼里也觉异样,这么厚的冰雪泥污,从头到脚会有那么干净,休说鞋帮,连鞋底上都没沾着一点干雪,心中一动,忙即追出。共总几句话的工夫,我连酒菜账都未开发便赶出去,两头细看,竟不见他影迹。只有两个本地人走过,均说不曾留心,没有见到。猛想起姑母所遇飞贼是个女音蒙面一身黑的矮子,回忆所说许多可疑,忙往三里河追来。到了白泉居一问,果有此事。余掌柜并说,姑父大伯刚由前村回来,现在丁家。因我不大来此,走进太急,戴有风帽,他们认不出来,争论了两句,好在不是外人。我看这家伙实在扎手,还要想个主意才好。”

  二捕听完,毕贵比三元更爱财,平日出外办案子,都是三元一人掏钱,得了好处照样平分,不知三元另有打算,以为老友大方,老让他沾光,心计本领又差,所以平日俯首听命,受点气也是过后便完,想不到多少年来费心费力所积蓄的金银,竟被对头一扫而光。最奇是乃妻马翠凤原是一个犯了案的女贼,被他设法救出,成了夫妻,本领不弱,人更泼悍,怎会受制飞贼,这样听话?好生不解。当时气得手脚冰凉,因被三元止住,不便发作,忍气细问矮子形貌,与前见二矮衣服身材全都相同,连口气神情也差不多,面貌却不一样,脸上只有半巴掌大一块紫掇,面白如玉,二目有神,非但不曾吊着眼皮,如由侧面看去简直是个二十多岁的美少年,哪似前见二矮丑怪?

  二捕料知对头党羽甚多,内中还有女扮男装的同党,这等行径分明将脸撕破,公然为敌,事非闹大不可。最痛心是自己不过奉行公事,与他无仇无怨,竟会下这辣手,上来也把现成的钱财差不多全数取走。这还是下马威,将来如何尚不可知,越想越恨毒。暗忖:“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既是这等欺人大甚,连我们身上的肉也要割去,转向穷人讨好,豁出性命不要也必与你对拼到底!”

  心中咒骂,表面却不露出,彼此心照,也不商量,便向主人告辞。丁氏父子当然赔着笑脸说了几句挽留的话,恭恭敬敬送将出去。二捕心中有事,现出本相,并未理睬,便同起身。

  丁虎掩身偷看,见三人走出不远,陈武凑在二捕中间低声说了两句,回头看了一眼,心方一动,忽听身后笑道:“你快回去,假装不知,只说那两只鸡是为款待他们的,没有得吃可惜,无论何事装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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