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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赛结束以后,经X光透视,诊断我并没有骨折,于是理查德·塞尔策医生就在我脸上足足缝了十二针。杰基·费尔特一直在医务室里打转,缠着这位康奈尔大学的校医叨叨,说我的饮食有问题,说我要是能服用足量的盐片,也不至于会弄到今大吃这样大的苦头、塞尔策医生没有理他,对我却提出了严重的警告,说是我差点损伤了“眼底”(那是个医学名词),为谨慎计,最好一个星期不要打球。我谢了他。他走了,费尔特钉着他要再谈谈营养问题,也跟了出去。好了,这下就剩我一个人了。

  我慢慢洗着淋浴,小心翼翼,不让水冲着了我受伤的脸。奴佛卡因的麻醉作用渐渐不管事了,可是说也奇怪,我倒宁愿感到疼痛。因为你想想,我今天捅的娄于难道还不大吗?我们把冠军丢了,大家一直那么好的运气这一下全砸了(我们一些“大四”生都是四年来从没输过一场球的),连戴维·约翰斯顿的好运气也完了。尽管过错也许并不完全在我,然而当时我却觉得仿佛事情都该由我负责似的。

  更衣室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大伙儿一定都已经上汽车旅馆了。大概他们谁也不想见我、谁也不想跟我讲话了吧。我忍着嘴里这股苦得要命的味儿——我心中难过得连嘴里都觉得有股苦味了——收拾好衣物,往外走去。纽约州北部的荒野上寒风凛冽,盘桓未去的哈佛球迷寥寥可数。

  “脸伤得厉害吗,巴雷特?”

  “没问题,谢谢你,唐克斯先生。”

  “你恐怕应该来一块牛排呢,”响起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这话的是奥利弗·巴雷特第三。叫人用这种古方来治打肿的眼睛①,这话也真只有他才说得出来。

  ①是指在打肿的眼眶上贴一块生牛排。

  “谢谢你,爸爸,”我说。“医生已经给治过了。”我还指了指塞尔策医生在缝十二针处给我数上的纱布块。

  “我是说让你吃牛排呢,孩子。”

  吃晚饭时,我们照例又作了一次话不投机的谈话。这一套永远循环不息的谈话,每次总以“你这一阵子过得怎么样啊?”开头,以“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结束。

  “你这一阵子过得怎么样啊,孩子?”

  “很好,爸爸。”

  “脸上疼吗?”

  “不疼,爸爸。”

  其实伤口这会儿已经疼得要命了。

  “我想下星期一让杰克·韦尔斯给你看一看。”

  “不必了,爸爸。”

  “他是一位专家——”

  “康奈尔的校医也未必就是兽医。”我这样说,为的是想杀一杀父亲照例只相信专家名医之类“权威人士”的那股势利劲儿。

  “真是不幸啊,”——我听到奥利弗·巴雷特第三这句话,起初还以为他说了句幽默话呢——“看你伤成这模样,简直人不像人样了。”

  “是的,爸爸。”(我是不是还应该嘻嘻一笑?)

  可是接下来再一想;我父亲这句蹩脚的俏皮话莫非是一种含蓄的责备,对我今天在冰场上的举动有谴责之意?

  “你的意思也许是说我今儿晚上的表现活像一头野兽吧?”

  看他的表情,似乎我开口一问倒使他觉得相当高兴。不过他只是回答了一句:“提到兽医的可是你。”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我就决定埋头研究菜单,不再搭脏了。

  上了主菜以后,老石面人照例又发表了一通他那种简单化的说教,回想起来(我实在不大愿意去回想),这一回他论的是胜败之道。他指出,我们已经把冠军给丢了(你很了解情况嘛,爸爸),但是球赛球赛,真正重要的毕竟不是赢球,而是比赛。他的话听起来似有在解释奥运会的大会宗旨之嫌,我意识到这只是个开场白,接下来他就要大谈其区区“艾维联”冠军又何足道哉了。但是我不打算让他把话头转到奥运会上去,所以我照例只给他必要的回答:“是的,爸爸,”此外便一言不发。

  我们把那老一套的话题都一一点到,中心总是老石面人所念念不忘的那个无聊主题:我的前程。

  “告诉我,奥利弗,法学院有消息吗?”

  “说实在的,爸爸,要不要进法学院我还没有作出正式的决定呢。”

  “我只是问法学院是不是已经作出正式的决定准备收你。”

  这又是一句俏皮话吗?对父亲这种绝妙的口才,我是不是应该报以一笑呢?

  “还没有,爸爸。还没有消息。”

  “我可以给普赖斯·齐默曼打个电话——”

  “别!”我连想都没想,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请别这样做,爸爸!”

  “不是去施加影响,”奥利弗·巴雷特第三一副十分刚正的样子,“只是去问一问。”

  “爸爸,我要跟大家同时一起收到录取通知。请千万别这样做。”

  “对对,这个自然。那好吧。”

  “谢谢你,爸爸。”

  “再说,其实你录取也不会有多大问题,”他又补上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奥利弗·巴雷特第三连说句夸奖的话都有一种指责我的味道。

  “这也不一定,”我回答说,“他们那儿可毕竟没有一支冰球队。”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贬低自己。也许是因为故意要反其道而行之吧。

  “你还有别的特长呢,”奥利弗·巴雷特第三说,却没有作进一步的说明。(我看他也未必说得上来。)

  饭菜就跟谈话一样乏味,区别只有一点,就是:面包卷在端上来之前我就料得定是不新鲜的,而父亲若无其事端到我面前来的会是什么话题,我就别想料得到。

  “何况我们好歹总还有个和平队①呢,”他这句话,就是大出冷门。

  ①和平队是60年代初美国成立的一个组织,隶属于国务院。任务是把一些“受过特别训练”的美国人派往发展中国家,执行美国的“援助计划”。

  “什么?”我吃不准他这到底算是在发表意见呢,还是在提出问题。

  “我看和平队很不错,你说呢?”他说。

  “这个嘛,”我答道,‘当然要比战争队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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