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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影院里的对话(4)


  “求你了。要不然我就坐在这儿呜呜哭一晚上,谁向我第一个搭话,就跟谁睡去。”

  事既至此,我只好给宿舍打电话叫出永泽。请他做点手脚,使我看起来像是已经归宿。

  “和女孩子在一起呢。”我说。

  “好好,此事我甘愿效劳。”他应道,“我把姓名卡巧妙地换在你‘在室’位置上,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寻欢作乐,明早从我窗口爬进来。”

  “太劳你费心了,实在谢谢。”说罢,我挂断电话。

  “安排妥了?”绿子问。

  “嗯,总算是。”我喟然长叹一声。

  “那么,时间还早,去跳迪斯科吧。”

  “你不是累了么?”

  “既然这样就全然不在话下了。”

  “瞧你瞧你!”我说。

  果不其然,在进人舞厅跳迪斯科的时间里,绿子似乎多少打起精神。她喝了两杯威士忌和可口可乐,在舞池里一直跳到额头冒汗。

  “痛快极了!”绿子在桌旁喘口气说,“许久没这么跳了。四肢一动起来,觉得精神也随之解放了。”

  “你看起来总像是解放的嘛。”

  “哎哟,没那事儿。”她微微一笑,歪下脖子说,“这一来精神不要紧,肚子都折腾瘪了。不去吃点意大利烧饼?”

  我把她领到我常去的一家意大利烧饼店,要了生啤和意式烧饼。我并不怎么饿,十二块我只吃了四块,其余全给绿子一扫而光。

  “你恢复得可真够快的,刚才还脸色发青,东摇西晃。”我愕然说道。

  “因为那些无理要求你都满足我了嘛,”绿子说,“心里的闷气也就跑得精光。不过这意大利烧饼还真挺够味儿。”

  “我说,你家里真的谁也没有?”

  “嗯,没有。姐姐不在,去朋友家住了。一个十足的胆小鬼,我要是不在,她不敢一个人睡在家里。”

  “那就别去什么情人旅馆了。”我说,“去那种地方只落得一场空虚。还是去你家算了,我盖的被褥总该有吧?”

  绿子略一沉吟,点头道:“也罢,那就到我家住。”

  我们乘上山手线电车,来到大冢,抬起小林书店的卷闸门。卷闸上贴着张纸,写着“暂停营业”。闸门大概好久都没打开过,昏暗的店内荡漾着一股旧报纸气味。书架有一半空空如也,杂志几乎全部打捆,准备退回,整个书店比第一次来时还要空荡凄凉,俨然被冲上岸边的一只废船。

  “书店不想再办下去了?”我试着问。

  “决定卖掉。”绿子不无凄然地说,“卖了,我好和姐姐分钱。以后就独立生活,不用任何人保护。姐姐来年结婚,我再读三年大学——这点钱总卖得出来吧。另外我还打工。书店一旦脱手,我就和姐姐去哪里租间公寓,暂时两人过活。”

  “店卖得掉?”

  “差不多。有个熟人想要开店经营毛线,不久前还问过这里卖不卖。”绿子说,“可怜的父亲,玩命操劳一辈子,才弄了这么间小破店,借款也一点点还了,结果却几乎什么都没剩下,像泡沫一样消失啦。”

  “你剩下了。”我说。

  “我?”绿子觉得滑稽似的笑了笑,然后深深吸口气吐出。“到上面去吧,这儿冷。”

  爬上二楼,她叫我坐在餐桌旁边,便去烧洗澡水。这时间里我用壶烧了水,倒进茶叶。洗澡水烧开之前,我和绿子隔着桌子,对坐饮茶。她手托着腮,目不转睛地在我脸上盯视良久。房间里除了钟的嘀哒声和电冰箱恒温器时动时停的声响,其他什么也听不见。时针即将指向12点。

  “你这个人,细看起来,一张脸还满有味道的。”绿子说。

  “是吗?”我有点不悦。

  “我对人的长相已够挑剔的,但你这张脸,嗬,仔细看去,渐渐觉得跟你也未尝不可。”

  “我自己有时也那么想——即使我也未尝不可。”

  “嗳,我说话可能不大中听,我不善于用语言表达感情,时常被人误解。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喜欢你。刚才也说了吧?”

  “说了。”

  “就是说,我在一点点研究男人。”绿子拿来一盒万宝路香烟,吸上一支。

  “一开始一无所知,反倒能弄懂很多东西。”

  “有可能。”我说。

  “啊,对了,为我父亲上柱香好么?”

  于是我跟在她后头,走到供奉亡灵的房间,上了柱香,合掌致意。

  “我,前些天在父亲这张遗像前脱光来着,脱得一丝不挂,让他看个一清二楚。像做瑜咖功似的。”绿子说道。

  “这又何苦?”我不无惊诧地问。

  “反正就是想给他看看。我身体的一半不是父亲的精子么?给他看看也是正当的嘛:这就是你女儿!当然,也同醉意有关。”

  “唔。”

  “姐姐进来吓一大跳。也难怪,我正在父亲遗像前赤条条张开腿,无怪乎她吃惊。”

  “啊,那自然。”

  “这么着,我就向她解释用意:这是怎么怎么回事。我劝她也来我旁边脱光,一起给父亲开开眼,可她不干,吓得赶紧跑出。这方面她相当保守。”

  “是比较地道。”我说。

  “嗳渡边君,对我父亲你怎么看的?”

  “在初次见面的人跟前,我一般都有些不知所措。但和他单独相处,却没觉得不自在,而感到相当愉快,说了好多话。”

  “说什么来着?”

  “欧里庇得斯。”

  绿子笑得极其开心:“你这人也真逗儿,居然向一个初次见面的垂死挣扎的病人突然大谈什么欧里庇得斯,少见少见。”

  “对着父亲遗像张开大腿的女儿也怕不多。”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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