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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布里格斯依旧在知识磨坊中推着磨;托泽也是这样;约翰逊也是这样;所有其他的人也都是这样;年纪大一些的学生们所从事的,主要是通过勤奋的努力,把他们在年纪较小的时候所学到的一切东西给忘记掉。所有的人都跟过去一样彬彬有礼,脸色跟过去一样苍白;在他们中间,文学士菲德先生,手瘦得皮包骨头,头上密生着硬发,依旧像过去一样用功,这时候他刚刚正在教赫罗多德①的著作,由他这个人为手摇风琴演奏的其他曲谱放在他后面的一个搁架上。

  解放了的图茨前来访问,这件事甚至在那些态度沉着的年轻先生们中间也引起了巨大的哄动。他们敬仰地看着他,就像他是渡过卢比孔河,发誓永不回来的一位英雄一样②。大家在背地里嘁嘁喳喳地议论着他的服装剪裁的式样和珠宝饰物的时新款式;可是爱发脾气的比瑟斯通(他不是图茨先生时期的人)却在较小的孩子面前装出看不起图茨先生的样子,说,他见识得更多,他真愿意在孟加拉见到图茨先生;他母亲在孟加拉有一块纯绿宝石,是属于他的,那是从印度王侯宝座脚底中取出来的;哎呀,那才了不起呢!看到了弗洛伦斯,这些年轻人在感情上也引起了极大的波动,每一位年轻的先生都立刻爱上了她,又是只有上面提到的爱发脾气的比瑟斯通一人例外;他出于反抗心,拒绝这样做。大家对图茨先生产生了恶意的妒嫉。布里格斯认为,图茨先生毕竟年纪还不算很老;可是这个贬损性的暗讽立即被图茨先生挡架住,使它不起作用;他大声对文学士菲德先生说,“您好,菲德!”,并邀请他今天在贝德福德旅馆去跟他一起吃晚饭;由于他成功地采取了这巧妙的一招,如果他愿意的话,那么他很可以自称为久经世事磨练的老手,没有人会提出异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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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赫罗多德(Herodutus)(公元前484?——425年):公元前五世纪希腊历史学家,有历史之父之称。
  ②卢比孔(Rubicon)河,是意大利中部的一条河流。古罗马将军凯撒(JuliusCae-sar,公元前100——40年)如要渡过此河,必和掌握罗马政府大权的庞培(PompeytheGreat,公元前106—48年,罗马将军)一战,因此渡过卢比孔河是指采取断然手段,下了重大决心的行动。凯撒就是在说着“骰子已经掷下了”之后,前去渡过这条河的。


  好多的握手,好多的鞠躬,每位年轻的先生都极想消除弗洛伦斯小姐对图茨先生的宠爱;接着,图茨先生对他旧日的课桌吃吃地笑了一声,作为问候;然后弗洛伦斯与他,并和布林伯夫人与科妮莉亚一起离开了;当布林伯博士最后走出来,并把门关上的时候,他们听到他说道,“各位先生,现在我们将重新开始我们的学习。”因为博士听到大海所说的,或者他这一辈子听到它所说的,就是这一句话,没有别的话了。

  然后,弗洛伦斯悄悄地走开,跟布林伯夫人和科妮莉亚一起上楼到过去那间寝室里;图茨先生感到不需要他或其他人到那里去,就站在书房门口跟博士谈话,或者更确切地说,听博士对他说话;他感到奇怪,他过去怎么曾把这个书房看成是一座伟大的神殿,并把博士看成是一位令人敬畏的人;他那圆圆的、向里弯曲的腿就像是教堂里的钢琴一般。弗洛伦斯不久从楼上下来,告别了;图茨先生告别了;戴奥吉尼斯这段时间一直在无情地想咬那位弱视的年轻人,这时冲向门口,高兴地、挑衅地吠叫着,并沿着断崖飞跑下去;而这时候梅莉亚和博士的另一位女仆则从楼上的一个窗口往外望,对着“那里那位图茨”大笑着,同时谈到董贝小姐,说,“不过说真的,她不是很像她弟弟吗,只是更漂亮一些!”

  当弗洛伦斯下楼来的时候,图茨先生看到她脸上挂着眼泪,感到非常焦虑不安,起初他担心他建议进行这次访问是不是错了。可是他不久就放下心,因为当他们沿着海滨向前走去的时候,她说她很高兴又到这里来,而且很高兴地谈着这次访问。当他们在海浪的和她那可爱的的伴随下,走近董贝先生的房屋,图茨先生必须离开她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成了她的奴隶,一星半点自由的意志也没剩下了;当她告别时向他伸出手来时,他怎么也放不开它。

  “董贝小姐,请原谅,”图茨先生悲伤而慌乱地说道,“不过如果您肯允许我——”

  弗洛伦斯的微笑的、天真无邪的神色使他立刻完全停住,讲不下去了。

  “如果您肯允许我——如果您不认为这是放肆的话,董贝小姐,如果我能——在没有得到任何鼓励下,如果我能希望,您知道,”图茨先生说道。

  弗洛伦斯诧异地看着他。

  “董贝小姐,”图茨先生觉得他现在已经欲罢不能,只有鼓着勇气说下去了,“说实话,我爱慕您到了这样的地步,我真不知道没有您我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我是个最可怜最不幸的人。如果我们现在不是站在广场的角落里的话,那么我就一定跪下去,哀求您,恳请您,在没有得到您的任何鼓励下,仅仅给我一个希望:我可以——可以认为这是可能的,就是您——”

  “啊,请您别这样!”弗洛伦斯感到相当惊慌和苦恼,喊道,“啊,请您别这样,图茨先生!请别说了。什么也别说了。

  就把这作为您对我的好意和恩惠吧,请别说了。”

  图茨先生张着嘴巴,羞愧得不得了。

  “您一直来对我很好,”弗洛伦斯说道,“我十分感谢您,我有充分的理由喜欢您做我的一个好朋友,我的确是很喜欢您;”这时那张天真的脸向他浮现出世界上最愉快、最真诚的微笑,“我相信,您只不过是想对我说一声再见罢了。”

  “当然,董贝小姐,”图茨先生说道,“我——我——这正是我想要说的。这无关紧要。”

  “再见!”弗洛伦斯喊道。

  “再见,董贝小姐!”图茨先生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希望您别去想这件事。它是——它是无关紧要的,谢谢您。它是世界上最最无关紧要的事情。”

  可怜的图茨先生怀着绝望的心情回到旅馆里,把自己锁在卧室中,猛倒在床上,长久地躺在那里,仿佛这毕竟不是一件无关紧要,而是最最重要的事情。可是文学士菲德先生来吃晚饭了,这对图茨先生倒是一件好事,要不然,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起床呢。图茨先生不得不起来会见他,并热情地款待他。

  热情好客这个社会美德(不用提酒和丰盛的菜肴了)打开了图茨先生的心境,给了他温暖,使他开始交谈起来。他没有把广场角落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文学士菲德先生,但是当菲德先生问他“这事什么时候完成”时,图茨先生回答道,“有些话题——”,这就立即使菲德先生不能再追问下去。图茨先生还说,他不知道布林伯有什么权利注意到他是在董贝小姐陪伴下同去的;如果他认为布林伯这样说是有意冒失无礼的话,那么他就会老实不客气地指责他,不管他是不是博士;不过他想那只不过是布林伯不明真情罢了;菲德先生说,他对这点毫不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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