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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如果风从那边刮起来,”他说,“风又狠又不停歇,把我们吹到舢板的上风处,那么很可能统舱和前舱的床铺就会没人使用了。”

  到了十一点钟,大海变得像一面镜子。到了中午,虽然我们处于北纬好多度,但是天气闷热难耐。空气里没有一丝儿新鲜气息。天气闷热,憋气,让我想到了加利福尼亚人总爱说的话:“地震来临的天气。”不祥的预兆在所难免,在不可捉摸的情况下你会觉得大祸就要从天而降了。渐渐地,东边的整个天空布满了乌云,像地狱里黑压压的大山一般压在我们的头上。峡谷、海峡和绝壁,历历在目;各种影子清晰可辨,你会不经意中去搜寻那白色的海浪线以及大海在陆地上变化的嗡嗡作响的岩洞。我们还在轻轻地摇动,海上还是没有风。

  “看来不会是小风暴,”狼·拉森说,“老母亲大自然要站立在她的后腿上,使出浑身的力量号叫,这下我们只有跳脚了,汉普,保得住我们的一半舢板就不错了。你赶快上去把中桅帆放松吧。”

  “可是,如果天气号叫起来,这船上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吗?”我问,声音里有些表示不满的意思。

  “可不是,我们得该出手时就出手,在我们的船帆被大风撕破之前,追上我们的舢板。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就说不清楚了。桅杆是顶得住的,你和我也得顶住,尽管我们手头有足够多的事情要做。”

  海上的平静还在继续。我们吃了午饭,我吃得又匆忙又着急,想着海上漂着十八个人,远在海平面那边,天际乌云大山一般在滚动,缓缓地向我们压过来。但是,狼·拉森看样子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尽管我看出来,我们返回甲板的时候他的鼻眼儿稍稍耸了耸,一个看得见的快动作。他面色冷峻,面部的线条已经变得生硬起来,不过他的眼睛——蓝色的,纯蓝色的——里有一种奇怪的光泽,一种明亮的火花般的光芒。我因此知道他很快乐,一种凶猛方式的快乐;他很高兴一场迫在眉睫的搏斗到来了;他知道生活的又一个重大时刻降临到他的身上而感到刺激和高昂,因为生命的潮水在血液里涌动。

  有一次,他一点不知道他在那样做,也不知道我看见了,他对着渐渐迫近的风暴哈哈大笑起来,在嘲笑和挑衅。我看见他站在那里如同《天方夜谭》里的一个侏儒,站在凶恶的魔鬼的巨大身影前边。他敢面对命运,他什么都不害怕。

  他走到厨房门前,“厨子,你把锅碗瓢盆收拾妥当了,你到甲板上来。随时准备听候召唤。”

  “汉普,”他说,开始感觉到我充满兴趣地对他注视,“这是威士忌酒不能相比的,就是你的奥马尔也望尘莫及。我认为他只活了一半岁数吧。”

  西边的半片天空这时已经变得黑沉沉的。太阳已经被遮挡起来,看不见哪里去了。下午两点钟的样子,一道鬼影似的昏暗的光线,从游动的紫色光团里射出来,落到我们的船上。在这样紫色的光线里,狼·拉森的脸红光一次一次闪现,让我激动地大感惊奇的是,他脸上好像围绕了一圈又一圈的光环。我们沉潜在超脱尘世的静谧之中,我们完全被即将来临的声音与运动的迹象和兆头包围起来。难耐的闷热已经变得不堪忍受。汗水在脑门儿冒出来,我能感觉到一直流到了我的鼻子上。我觉得好像我要晕倒了,赶紧伸出手来扶住了船拦。

  随后,就是随后的瞬间,一丝丝儿微风悄悄吹过去了。微风是从东边吹来的,如同悄悄话儿,来了又去了。下垂的船帆没有动弹,不过我的脸感觉到了气息和凉意。

  “厨子,”狼·拉森低声呼唤道。托马斯·马格利奇扭过脸来,可怜巴巴,一脸惧色,“放下前桅杆滑车,把它横着摆好,要是摆得顺当也放下帆绞索,和滑车归置妥当。如果你摆放乱了,那可是你干的最后一件好事儿。明白吗?”

  “凡·韦登先生,站过来把船首帆调调向。随后立刻爬上中桅帆,立即张起来,能多快就多快——你干得越快,就干得越容易。对于厨子,如果他手脚不利落,照准他的眼窝子打就是了。”

  我听出了他的奉承之意,心里受用,听得出他的话里没有威胁。我们的船头朝西北方向,他的用意是风一刮起来我们就改变航向。

  “我们要让船舷的后部分吃风,”他向我解释说,“根据最后的枪声判断,那些舢板朝偏南的方向去了。”

  他转身走向船尾,去掌舵了。我向前走去,在三角帆旁边坚守岗位。有一丝丝儿海风吹过,随后又是一阵。船帆懒洋洋地摆动了几下。

  “谢天谢地,用不了多一会儿就全来了,凡·韦登先生。”伦敦佬热烈地喊叫起来。

  我的确谢天谢地了,因为我到这时候学到了很多东西,明白了要是我们的船帆继续张着,在这样的风暴中会遭遇什么样的灾难。悄悄话般的微风变成了吹气儿般的阵风,船帆张起来,“幽灵”号活动了。狼·拉森把舵轮打得满满的,向左边旋转,我们开始转向下风。这时,风完全对准船尾吹,絮絮叨叨地吹,大口大口地吹,越吹越使劲,我的船首帆啪啪啪狠劲摔打起来。我看不见别的地方有什么进展,不过我感觉到随着风压改变前帆和主帆的方向,帆船突然上下起伏,向一边倾斜了。我的双手忙着对付船首斜尾帆、船首三角帆和支索帆;等到我把这部分活儿干完,“幽灵”号向西南方向冲去,风吹在船侧后半部分,所有船帆都靠左舷。虽然我累得要命,心跳得像杵棰敲打,可是来不及喘息,便跳上了中桅帆,在风还来不及变得十分强劲时,我们把中桅帆卸下,卷起来。接着,我到船尾去听候调遣。

  狼·拉森点头表示赞许,把舵轮交给了我。风一刻不停地直吹,大海波涛汹涌。我掌了一个小时舵,每分钟都变得更加困难了。我们在靠船尾风行驶,我对于这样的速度把舵没有经验。

  “现在快拿上望远镜瞭望一下,看看有没有舢板的影子。我们至少行驶了十海浬,现在正向十二或者十三海浬进发。这老姑娘知道如何行走。”

  我爬上了前桅顶横桁,离甲板七十英呎高,不免有几分得意。我搜寻面前的广阔海面,我备感焦虑的是如果我们要找到任何一个船员,必须抓紧进行。的确,我注视着我们正在穿行的茫茫大海,我怀疑还有一只舢板漂浮。这样轻巧的舢板在这样的大风和大水中生存下来,看样子很难。

  我能感觉到风的全部力量,因为我在顺风而行;但是从我所处的高处往下看,彷佛置身“幽灵”号船身之外,与它分开了,看见它轮廓分明地漂浮在汹涌的大海上,生气勃勃地行驶。有时候,它会高高翘起,跨过一个巨大的浪头,把右舷深深地沉入海里,从甲板到舱口盖都成了沸腾的海水。在这样的时刻,开始从上风摇摆,我会倏然飞过空中,快得眼花缭乱,彷佛我吊在巨大的倒挂的钟摆上一般,大摇大摆起来,摇摆的幅度一定超过了七十多英呎。有一次,这种眼花缭乱的摇摆把我吓懵了,好一阵子我手脚并用紧紧地抱住桅杆,虚弱不堪,浑身打颤,无法搜寻海上迷失的舢板,海上什么东西也看不见,只看见大海在下面咆哮,像是要一口把“幽灵”号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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