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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我们没事了吗?”一个工人问。

  “是的。”

  “好吧,”然后他转向拉维克说。“世界革命到来的时候,我们就不需要什么护照了。你要知道,先生,”那警官说。“费尔南的父亲是在世界大战中被杀死的,所以他恨透了德国人,因此他这样为难你。”他不好意思地向拉维克望了一会儿。他仿佛在捉摸着这件事到底错在哪里。“我真是十二分抱歉,先生。我要是碰到这事情啊……”

  “没关系,”拉维克望了望四周。“在这位费尔南回来之前,我是否可以打一个电话出去?”

  “当然可以,电话在那边桌子上。快去打吧。”

  拉维克打电话给莫罗佐夫。用德语告诉他发生的事情。他是想让维伯尔知道的。

  “要告诉琼吗?”莫罗佐夫问。

  拉维克犹豫了一下。“不。暂时不必告诉她。只说我被扣留了,过两三天就会没有事的,请你好好地照顾她。”

  “好的,”莫罗佐夫回答道,并不怎么热烈的样子。“好的,伏切克。”

  费尔南回来的时候,拉维克已经把听筒搁好了。“你刚才讲的是什么话?”他狞笑着问。“捷克语吗?”

  “世界语。”

  * * *

  第二天早晨,维伯尔来了。“这么一个鬼洞,”他望了望四周,这样说道。

  “法国的监狱,至今还是真正的监狱,”拉维克答道。“倒没有沾上什么人道主义的幌子。道地的十八世纪的臭味儿呢。”

  “令人作呕,”维伯尔说。“还把你弄进这里!”

  “一个人原不应该做什么好事的。自己反而受连累了。我应该让那个女人流血到死。我们都生活在一个铁的时代,维伯尔。”

  “在一个铸铁的时代。我们那几位朋友,已经发现你在这儿是非法的吗?”

  “当然啰。”

  “地址也给发现了吗?”

  “当然没有,我不会说出国际旅馆来。否则,这样收留没有登记的客人,老板娘一定会受处罚。而且,警察一定会去搜查,说不定有不少人会被捕。我这一次,把兰开斯特旅馆作为我的地址。那是一个费用较贵,设备极好的小旅馆。以前我住过的。”

  “那么你新的名字叫伏切克吗?”

  “弗拉基米尔·伏切克。”拉维克苦笑着。“这是我的第四个化名。”

  “真见鬼,”维伯尔说。“那怎么办呢,拉维克?”

  “没有多大的办法。最要紧的是,不要让我们那几位朋友发现我以前到这儿来过几次。否则要判处六个月的徒刑。”

  “真该死!”

  “是的,这世界,一天比一天更人道了。尼采说的,冒险地生活。难民们就是这样的——他们都违背了自己的意志。”

  “如果他们没有发现呢?”

  “两个星期,我猜照例是驱逐出境而已。”

  “之后呢?”

  “之后我再回来。”

  “再等他们来抓你吗?”

  “对啦。这一次的时间,算是很长久了,两年多的时间。”

  “我们必须想办法。不能老是这样子。”

  “只有这样啊!有什么办法呢?”

  维伯尔思忖着。“杜兰特!”他突然说道。“当然啰!杜兰特他认识很多人,他是很有影响的——”他自己打断了话。“天哪!你自己不是给那个有权有势的人做过手术吗!那个患胆囊病的人!”

  “不是我。是杜兰特——”

  维伯尔笑了起来。“当然我不能告诉那个老头儿的。可是他有办法。我会叫他难过的。”

  “你不会有多大的收获。前不久,我耗费了他两千法郎。像他那号人,对那样的事情是不会忘掉的。”

  “他会,”维伯尔得意洋洋地说。“因为他也怕你把替他代做手术的鬼勾当讲出去。你替他开过一二十次的刀了。而且,他也需要你。”

  “他很容易去找别人啊,比诺或是别的难民医生,反正人多着呢!”

  维伯尔捋着他的胡子。“你自己不必去。我们来替你试。我今天就可以去进行的。这儿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饭食怎么样?”

  “坏透了。可是我能够叫他们带点儿什么东西来的。”

  “香烟呢?”

  “那是够的。我真正需要的,你却无法帮我的忙——是要洗一个澡。”

  * * *

  拉维克已经被关押了两个星期,同牢的是,一个犹太管子工,一个半犹太血统的作家,一个波兰人。管子工只是怀恋着柏林的家;作家很恼火;波兰人则无所谓。拉维克供给他们纸烟。作家尽讲些犹太笑话。管子工是一个排除臭气的专家,倒是个不可少的人物。

  两星期之后,拉维克才被传讯。他先被带到一个检察官的面前,那个人只问他有没有钱。

  “有啊。”

  “好的,你可以雇一辆出租汽车。”

  一个警官押着他出去。街上十分明亮。能重见天日,那是多么痛快哪。一个老头儿在门口贩卖氢气球。拉维克可想象不出为什么他在监狱门口贩卖那个玩意儿。警官叫了一辆出租汽车。“我们上哪儿去啊?”拉维克问。

  “到总监那儿去。”

  拉维克不知道,那是什么部分的总监。只要不是德国集中营的总监,对他来说反正都一样。天下唯有一件事情是真正可怕的,完全无援地受制于野蛮的暴政。目前的小事情,都是无关紧要的。

  出租汽车上有一架收音机。拉维克把无线电打开。他收听到菜市的行情,然后是政治新闻。那警官打着哈欠。于是拉维克换了一个电台。播送的是音乐。流行歌曲。那警官兴奋起来。“夏尔·特雷内,”他说。“麦尼蒙丹。第一流的!”

  出租汽车停了。拉维克付了钱,他被押入了一间接待室,这儿也跟天下所有的接待室一样,充满着期望、汗珠和尘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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