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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他将每样东西都撕了一点,放在盘子上,那黑猫已跳了过来,燕七轻轻抚着它脖子上的毛,道:“这些东西都是你送来的,你自己先尝点吧。”

  郭大路也笑了,道:“这人好孝顺,看来倒好像是这条猫的干儿子。”

  其实他当然也知道燕七这样做是为了要试试这些东西里有没有毒。

  燕七做事好像总是特别细心,看来却偏偏又不像是个细心的人。

  细心的人没有那么脏的,他简直就从来不洗澡。

  食物中没有毒,郭大路的鸡腿已下了肚。

  燕七道:“看来这人对我们倒没有什么恶意,只不过有点毛病而已。”

  郭大路道:“不但有点毛病,是有很多毛病,毛病不大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他吞下个包子,忽又道:“这人一定是个女的。”

  燕七道:“你怎么知道?”

  郭大路道:“只有女人才会做这疯疯癫癫的事。”

  燕七咬着嘴唇,居然也点了点头,才说道:“她这么样做,说不定是因为看上了你,要讨好你,因为……”

  郭大路笑了,忍不住问道:“因为什么?因为我很有男子气?还是因为我长得俊?”

  燕七道:“都不是。”

  郭大路道:“是因为什么呢?”

  燕七淡淡道:“只不过因为她是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也只有疯疯癫癫的女人才会爱上你。”

  郭大路想板起脸,却又忍不住笑了,道:“疯女人至少总比没有女人好。”

  窗外阳光普照大地,在这种天气里,别人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尤其不会对燕七生气。

  他喜欢燕七。

  他渐渐觉得自己在这堆朋友中最喜欢的就是燕七。

  奇怪的是,燕七却偏偏好像处处都要跟他作对,随时随地都要找机会臭臭他。

  更奇怪的是,燕七越臭他,他越喜欢燕七。

  王动总是在旁边看着他们臭来臭去,他看着他们的时候,眼睛里总是有种很特别的笑意。

  郭大路的手刚将包子送到嘴里去,就去拿酒杯。

  燕七瞪了他一眼,道:“酒鬼,你难道就不能等到天黑再喝酒吗?”

  郭大路笑了笑,居然将酒杯放下来,喃喃地道:“谁说我要喝酒,我只不过是想用酒来嗽嗽口而已。”

  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慢声长吟:“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看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好一片风光呀,好一处所在。”

  郭大路又笑笑,道:“来了个酸丁。”

  王动道:“不是一个,是三个。”

  郭大路道:“你怎么知道?”

  王动还没有说话,外面果然有另一人的声音道:“公子既然喜欢这里,咱们不如就在这里歇下吧,我走得腿都酸了。”

  又有一人道:“不知道这家的主人是谁?肯不肯让我们进去坐坐?”

  这两人的声音听来还是孩子,但孩子也是人,来的果然是三个人。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好灵的耳朵,虽然只不过是条懒猫,耳朵还是比人灵。”

  “咪”的一声,那黑猫已窜了出去。

  猫耳朵果然特别灵,连王动自己都不禁笑了。

  只听那位公子道:“高门掩而不闭,灵奴已来迎客,看来这家主人不但好客,而且,还必定风雅得很……风雅得很。”

  郭大路忍不住笑道:“风雅虽未必,好客却倒是真的。”

  他第一个迎了出去。

  旭日新鲜得像刚出炉的馒头,令人看着不由自主从心底升出一种温暖之意。

  在这么好的天气里,无论谁都会变得分外友善的。

  郭大路脸上带着友善的微笑,望着门外的三人。

  两个垂髫童子,一个背著书箱,一个挑着担子,站在他们主人身后;两张小脸被晒得好像是个熟透了的苹果。

  他们的主人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年纪并不太大,长得非常英俊,风度翩翩,温文有礼。

  这么样三个人,无论谁看到都不会讨厌的。

  郭大路笑道:“你们是游山来的?倒真是选对了天气。”

  书生长揖,道:“小可无端冒昧,打扰了主人情趣,恕罪恕罪。”

  郭大路道:“也不是主人,是客人,所以我才知道这里的主人好客。”

  书生笑道:“却不知主人在何处?是否能容小可一见?”

  郭大路道:“这里的主人好客,却有点病。”

  书生道:“不知主人有何病,小可对岐黄之道倒略知一二。”

  郭大路笑道:“他的病怕是治不好的,他得的是懒病。你若想见他,只好自己进去。”

  书生微笑道:“既然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走路也很斯文,简直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但那两个垂髫童子身上背的书箱和担子却好像不太轻。

  轻轻佻担子的一个走在最后面,一路走,担子里一路叮叮的响。

  郭大路摸了摸他的头,道:“你这担子里装的是什么呀?重不重?”

  这孩子大眼睛眨眨,道:“不太重,只不过是些酒瓶子,茅台酒都是用瓶子装的;我们公子最爱喝酒,还喜欢作诗,我不会作诗,我只会喝酒。”

  郭大路笑了,问道:“你也会喝酒?你多大年纪了呀?”

  这孩子道:“十四了,明天就十五。我叫钓诗,他叫扫俗,我们家公子姓何,人可何,我们是从大名府来的。因为我们的主人喜欢游山玩水,所以我们成年难得在家里。”

  郭大路每问一句话,这孩子至少要回答七八句。

  郭大路越看越觉得这孩子有趣,故意逗着他,又问道:“你为什么叫钓诗?诗又不是鱼,怎么能钓得起来。”

  钓诗撇了撇嘴,好像有点看不起他,道:“这典故你都不懂吗?因为酒的别名又叫做‘钓诗钩’,我总是替公子背酒,所以叫钓诗。因为读书能扫掉人肚子里的俗气,所以他叫做扫俗。”

  他上上下下瞧了郭大路几眼,又道:“你大概没有念过什么书吧?”

  郭大路大笑,道:“好孩子,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不但能喝酒,还很有学问。”

  他大笑着又道:“我书虽念得不多,酒却喝得不少,你想不想跟我喝几杯?”

  钓诗道:“你酒量若真的好,为什么不敢跟我们公子喝酒去?”

  郭大路这才发现那何公子早已进了花厅,已开始和王动他们寒暄起来,从窗子看进去,可以看到王动和林太平对他也很有好感。

  燕七却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时扭过头往窗子外面看。

  郭大路一看到他,他就站了起来,一面背对着别人向郭大路悄悄打了个手式,一面往外边走。

  他走出花厅时,郭大路已迎了上去,道:“你找我有事?”

  燕七白了他一眼,道:“你为什么好像总是长不大似的?跟孩子聊得反而特别起劲。”

  郭大路笑道:“那孩子的一张嘴比大人还能说会道,有时你若跟孩子们聊聊,就会发现自己也好像变得年轻起来。”

  燕七没有说话,却沿着长廊,慢慢地向后院走了过去。

  郭大路也只好跟着他走,忍不住问道:“你有话要跟我说?”

  燕七又走了段路,才忽然回头,道:“你看这何公子怎么样?”

  郭大路道:“看来他倒是个很风雅的人,而且据说还很能喝酒。”

  燕七道:“你想他会不会就是那……”

  郭大路眼睛一亮,抢着道:“就是那在奎元馆替我们付账的人?”

  燕七点点头,道:“你想可不可能?”

  郭大路道:“嗯,我本来没有想到这点,现在越想越有可能。”

  燕七道:“这地方又没有什么名胜风景,游山的人怎么会游到这里来?而且迟不来,早不来,恰巧在今天早上来。”

  郭大路道:“世上凑巧的事本来很多,但这件事的确太巧些了。”

  燕七道:“你以前有没有见过他?”

  郭大路道:“没有。”

  燕七道:“你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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