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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来了,李员外的老毛病又犯了,话里已经有了不正经的味道。

  可惜的是绮红哪听得出来李员外话里的弦外之音?她哪又知道世上还有这种一开口就吃女人豆腐的男人?

  “嗨,你这人很有意思,虽然我也从没骑过马,更没见过人骑马,可是我知道你那匹马绝不是给人用来骑的。”绮红笑得好纯真。

  李员外有点失望,因为他没得到预期的效果。

  人都是这样,当你认为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时,却发现满场的人没一个人在笑,除了失望外多少也会有些尴尬。

  李员外已经尴尬,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说出这话来,所以他问:“为什么我的马不是给人骑的?”

  “因为你那匹马已老迈得只能拖车,当然你仍然可以骑他,可是在别人的眼中你骑那匹马,便和你娶了一个九十岁的老太婆做妻子一样,同样令人惊讶,和令人难以接受。”绮红连一点开玩笑的样子也没有说。

  可是李员外却认为她在开玩笑,毕竟每个男人都难以忍受这种荒谬的比喻,尤其这种比喻还是出自女人之口。

  重新的再打量这女人,每看一眼李员外就发现她多一分成熟的美丽,就如一个鲜熟得恰到好处的水蜜桃。

  “你的比喻我——我很不喜欢,你——你怎么知道我的那匹马是老马?你懂马?还是会相马?”

  绮红笑了笑,不再说话,她已发现这个年轻人已经有些不悦。

  李员外当然不悦,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的马,就算不是匹千里马也应该是匹健马,现在有人拨了自己的冷水,他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再说他实在怕别人把自己看成了虐待马的混球。

  他紧盯着她,一副非得到答案的样子。

  轻叹了一声,绮红道:“你骑在那匹马上,难道别人没有投以异样的眼光?”

  “异样的眼光?”李员外轻声自语,他仔细的回想片刻道:“不错,别人有异样的眼光。可是他们全是因为我的装着隐密。”

  他看了看桌上的遮脸大笠帽。

  摇了摇头,绮红道:“不对,绝不是那帽子关系。”

  李员外混身已经起了鸡皮疙瘩。说实在的那年头骑匹老迈驼不动人的马,的确和娶个九十岁的老太婆一样,会招人非议。

  “你——你瞎说,这根本不可能,他是我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的,怎——怎么可能是匹——是匹老马?”李员外已经相信,嘴里却死硬道。

  “你何不仔细的去看它两侧是否有拖车的痕迹?你何不检查检查它的牙齿是否过多和松动?”

  一句话,李员外已颓丧得像只斗败的公鸡,他虽没看过它口内之齿,可是他却知道它的两侧腹部皮毛是有两道磨擦过度的痕迹。

  可笑得却是他竟然相信马贩所言,那是马鞍磨擦的痕迹,而不是拖车装杠所留下来的痕迹。

  想吃人家的豆腐,结果却弄得满嘴的豆腐渣。

  想看人家的笑话,结果自己却出尽了洋相。

  李员外连再看一眼她的勇气也没有,因为他已可想象人家看自己的眼光,一定就和自己娶了个九十岁的老太婆是同样的眼光。

  “这个坑死人的马贩,难怪他满口龟儿子、格老子的。他妈的,总有一天我要敲断他满嘴的牙齿,竟然敢这样耍我。”李员外心里不停的咒骂。

  掌柜的端了个火盆过来,他吓了一跳。

  “老——老板,拜托你那龟儿子的口头弹能否不要说?我现在最恨这句话了。”李员外一见老板进来,连忙抢着开口。

  “龟——”掌柜的硬是吞了回去,险些呛到说:“小哥,你是搞啥子?怎么脸垮得像外面的天气一样?格老子的该不会吃错了药吧?”

  李员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四川人不说龟儿子、格老子这两句话,恐怕和要他们不吃饭一样难。

  “好了,好了,你把火盆放下,赶快弄些吃的来,废话少说成不?”李员外没好气的说道。

  掌柜的放下了火盆,又再到后头忙活,一面走一面嘟嚷:“搞啥子名堂?以前每回来的时候总是笑嘻嘻的,人喽,就是不能有钱,一有钱就变喽,龟儿子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换了一身新衣,骑了匹老掉牙的马。”

  李员外和绮红当然听得一清二楚。

  只不过李员外险些气炸了肺,绮红却笑得如乱颤的花枝。

  菜是风鸡、风鸭、卤豆干、卤花生。

  酒却是淡得只闻出酒味,压不住酒瘾的渗水高粱。

  好在李员外没酒隐,要不然他真会掐住掌柜的脖子破口大骂,因为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受人欺骗。

  稀哩呼噜的干一大碗面后,他自个生着闷气,用筷子一颗颗的挟着花生米往嘴里送。

  雨仍然下着,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李员外沉默了好久后,终于抬起头望了望绮红,又望了望坐在一旁的老掌柜,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这雨真烦人,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掌柜的逮到机会,显然他已憋了好久,立刻接口道:“是啊!格老子的,这条路人本来就少,现在可好今天开门到现在只来你们二位,龟儿子雨要再不停,干脆早点关门睡觉算喽!”

  笑得有些促狭,老掌柜道:“小哥,你真的发财啦?!我就知道有一天我会发的,不,不你会发的,谢喽,我一看到到你就猜到财神爷进门,喜从天降,喜从天降——嘿嘿——”

  这老头多话,李员外可是早就知道,却没想到他把自己拍得那么离普。

  摇了摇头,李员外心想:他妈的,老小子瞧你说得眉飞色舞,还不是想我荷包的银子,刚刚还说我没什么了不起,现在一听我酒茶钱加倍,娘的,立刻就换了一付嘴脸,你可真现实啊!

  老掌柜又道:“小哥,你如今做得哪行呀?妈个巴子,一身光鲜不说,还弄个大帽子,是不是怕人抢啊2”

  这是什么话?

  李员外真有些后悔耐不住寂寞非要和他搭讪,早知道他会说出这种屁话,还不如闭上嘴听雨来得清静。

  “我——我在亡命。”李员外气道。

  没有惊讶,老掌柜道:“我想也是,要不然怎么有人肯出十万两银子的花红——”

  李员外这回却真的被噎到了,他拿起桌上的茶“咕嘟”灌子好几口后,才哑着嗓子道:“你——你是谁?你——你又怎么知道?——”

  掌柜的笑了,笑得有如一只老狐狸。

  李员外到今天才发觉到一个人居然会笑得那么得意、那么险。

  掌柜的不再佝楼,他的眼睛亦不再有一点没睡醒的样子,甚至他现在给人的感觉变得十分高大,而他的眼睛就像一只狮子。

  一只饿了一个月,而发现了一只又肥又大又跑不动的猪,只能等着被自己饱餐一顿的狮子。

  “我?我是这的掌柜呀!你不是来过我这好多回吗?怎么会不认识我?”

  试图站起,更试图伸手入怀摸根绣花针,李员外惊骇欲绝,因为他已发现自己现在除了嘴巴和眼珠子能动外,全身已软弱瘫痪。

  看了一眼仍坐在那露着惊疑表情的绮红,掌柜的回过头道:“唉!我等了整整一个月零十天,总算等到了你,我这虽然是小店,可是每天总有许多人来这吃饭,这么大的消息我又不是聋子怎么会不知道?对不起的很,那是十万两,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你想想看我要有了十万两银子,我可以做好多事,妈个巴子,第一,我要‘骑鹤上扬州’、第二,我要买一座好大好大的庄院,第三——”

  李员外费了好大的劲,蓦然吼道:“你最好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走过来,掌柜的用手轻轻拍打李员外的脸颊,他收敛起笑容,凶狠的道:“何必发那么大的火呢?活财神可比死财神值钱,你这龟儿子总不愿我现在就把你宰了吧?”

  财神爷?李员外到现在才明白自己不但是个员外,还真真正正的是座财神爷。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叹息了,他更懊恼怎么早没想起这码子事,毕竟这掌柜的见过自己好多回,他又怎能放过自己?

  “你——你怎么知道我还会再来?”李员外虚弱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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