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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前一阵子他还恨不得亲手杀掉那个人,然而当他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却又恨不得自己变成那人。

  毕竟他和他有着一段过命的交情。

  也毕竟他已认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种种误会,是真正的误会。

  李员外了解小呆就像他了解自己有几个脚趾一样。

  因之他知道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有一丝力量,小呆绝不可能让那一双看似多年未洗的大脚丫子踩在胸口。

  他只能心在滴血,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像狗一样的被人踩着。

  虽然看不见竹笠后的面孔,但杜杀夫妇却已感到有一双充满了愤怒、痛苦、和怕人的眼神隐藏在里面。

  难以自禁的心中有些发毛,杜杀老婆色厉内荏的尖着嗓子又道:“你——你又是谁?”

  “你问谁?问我吗?”李员外的声音像来自九幽。

  “他——他妈的,不问你问谁?你这装神弄鬼的家伙,莫非——莫非你见不得人,非要这起‘盘’儿?”杜杀一面忍着断腿之痛,一面气极道。

  也难怪他会气,毕竟“杜杀夫妇”在江湖上称得上黑道巨枭,怎受得这人如此漠视?

  事实上他还真猜对了,李员外此时此刻还真见不得人。

  “是的,他是见不得人——”

  李员外一听到这声音,头就开始痛了,整个胃里泛起酸水。

  想都不用想他已经知道欧阳无双来了,猛回头,映入他眼帘的果然是她那张笑得令他发麻的脸,以及几个怕人的美丽瞎女人。

  “不再装了,就算你磨成了粉,化成了灰,我还是认识你,我们的大员外,你何不摘掉那顶帽子?”欧阳无双语含讥诮的说。

  这句话无异像颗炸弹,震得场中诸人心头狂跳。

  李员外突然发现每个人的眼睛全直勾勾的瞧着自己,好像在看一个妖怪,也好像在看一大堆银子。

  “李——李员外,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吗?”许佳蓉欣喜道。

  “不是我还有谁——”李员外摘掉了帽子,露出一种比哭还难看的微笑道:“许姑娘,你——你还好吗?”

  发亮的眼睛,微圆的脸,许佳蓉仔细的打量他说:“我——我还好,只是你似乎瘦了些。”

  “唉,吃饭的时候让人砸了锅,再加上无时无刻的要防着别人脱自己的裤子,我想胖也胖不起来了——”

  许佳蓉当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所以她笑了,笑得差些咬破了唇。

  然后她一下子就失去了笑容,因为她看到绮红一只手正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袖。

  女人总是最敏感的,有一丝妒意倏地升起,她轻声问:“能介绍你身旁的人吗?”

  “李员外——”欧阳无双森冷的喊道:“你永远改不了吃屎的毛病,这位大姐,我奉劝你最好远离这人。”

  从一开始,绮红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地上的小呆。

  在她来说周遭的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的情况,都不能让她分心,她只知道那个老太婆的一只脚正踩在小呆的心口上。

  所以欧阳无双的话,她当然听不见。

  眼里闪过一丝恶毒,欧阳无双自嘲道:“如果一个人连死到临头也不知道,这才是一种悲哀。”

  李员外明白欧阳无双是什么样的女人,他不觉有些紧张道:“小双——”

  “不要这样叫我。”欧阳无双暴叫道:“你已失去喊我名字的资格。”

  “不是我——真的,小双,我敢发誓绝不是我——”李员外痛心的解释。

  “李员外,你不但无耻而且可笑,鬼才相信你的话,任你说烂了嘴,也休想打消我杀你的决心。”

  对李员外来说,欧阳无双是只猫,自己正是一只可怜的老鼠。

  老鼠见到了猫除了玩跑与追的游戏外是变不出任何花样。

  李员外绝望了,因为他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和绮红、许佳蓉三人已陷入了别人的包围里。

  而空明、空灵、松花道长、还有那“杀千刀”的侏儒已封住了所有可退之路,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似乎笑得像一只猫,一只发现老鼠的猫。

  这是怎么回事?

  他当然不明白这些人原本等的就是自己。

  如果说把空明那些人形容成猫,那么李员外连称老鼠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把他比喻成鱼,一条死鱼。

  因为老鼠尚能到处溜窜,一条死鱼却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以李员外的身手想要逃脱这些似铁桶的包围圈,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他哑着嗓子长叹一声道:“各——各位‘和尚’‘道士’‘杀千刀’的朋友,难道——难道你们也有毛病,也想剥我的裤子?”

  能在这种时候还能说出笑话来,恐怕只有李员外了。

  当然因为这句笑话而笑的人,除了绮红外只有许佳蓉,绮红的心不在此,她也笑不出来,所以只见许佳蓉笑得有如春花乱颤。

  “阿弥陀佛,施主果真是丐帮叛逆李员外?”空明脸色极其难看的单手问讯道。

  “大和尚,我是李员外。”苦笑了一声李员外道:“不过我不是丐帮叛逆。”

  “哦?那么施主也一定不承认欺师叛帮,残害同门之事对不?”

  “当然。”

  “那么坏人名节,毒杀无辜又怎么讲?”

  “大和尚何指?”

  “这位欧阳姑娘正是被你破坏名节的苦主,百里外三家村祖孙四口灭门惨案难道你也不承认?”空明语气已趋严厉。

  祖孙四口?

  李员外瞪大了眼睛,他当然知道他又多了一项罪名。

  “大师父,出家人旨戒诓语,你凭什么认为是李员外毒杀无辜?”许佳蓉插嘴道。

  “姑娘何人?”空明侧首问。

  “许佳蓉,他——他的朋友。”

  “许姑娘又怎知非他所为?”

  “事发之时我在场。”

  “是吗?姑娘既是他的朋友,安知不会替他隐瞒?”

  “你胡说!”许佳蓉脸色一变道:“你——你又怎知那祖孙四人是他所杀?”

  笑了笑空明问:“姑娘可知李员外在江湖上最擅长什么?”

  “擅长什么?”许佳蓉自语:“他——他这人除了会烧狗肉好像没什么擅长——”

  “对事发现场遗留一锅狗肉,而经人证实能把狗肉烹调得那么好的人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李员外听到空明的话后,就像被人狠狠的敲了一闷棍,同时暗暗发誓以后她奶奶的就算饿死,也不再吃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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