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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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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要活杀的,而且要清蒸才是最上品的,蒸熟了之后,才浇上作料送席,所以送到桌上还是热气腾腾,那真是入口就化,又鲜又嫩。 正如成都的“麻婆豆腐”,醋鱼叫“宋嫂鱼”,就因为这种作法是南宋时的一位姓宋的妇人所创始的。 但西湖水浅,三尺以下就是泥藻,鱼在湖水里根本养不大。 而且西湖根本就不准捕鱼,在西湖捕鱼,搅混了一湖碧水,岂非也就跟花间喝道、焚琴煮鹤一样,是件大煞风景的事? 所以醋鱼虽然以西湖为名,却并不产自西湖,而来自西乡。 尤其是塘栖乡,不但梅花美,鱼也美。 那里几乎是户户鱼塘。装鱼入城的船,船底是用竹篾编成的,比西湖的画舫还大,鱼在船底,就好像在江水里一样。 船到武林门外,在小河埠靠岸,赤着足的鱼贩子就用木桶挑鱼进城去。水桶里也装满了江水,桶上的竹箩里,还装着一大箩鲜活蹦跳的青壳虾。 在曙光朦胧的春天早上,几十个健康快乐的小伙子,挑着他们一天的收获,踏着青石板的道路往前走,那景象甚至比醋鱼还更能令人欢畅。 于是临湖的酒楼就将这些刚送来的活鱼,用大竹笼装着,沉在湖水里,等着客人上门。 西湖的酒楼,家家都有醋鱼。定香桥上的“花港观鱼”,老高庄水阁上的“五柳居”,都用这种法子卖鱼的。 只有涌金门的“三雅园”是例外。 段老爷子最欣赏的就是三雅园、只要到了西湖,少不了要到三雅园去杀条鲜鲩鱼,清蒸了来下酒。 所以段玉也到了三雅园,三雅园就在湖畔,面临着一湖春水,用三尺高的红漆栏杆围住。 栏杆旁有十来张洗得发亮的白木桌子,每张桌上都准备有鱼饵和钓竿。 鱼已放入了湖里,用竹栏围住,要吃鱼的,就请自己钓上来。 自己钓上来的鱼,味道总彷佛特别鲜美。 段玉钓了两尾鱼,烫了两角酒,面对这西湖的春色,无鱼已可下酒,何况还有鱼? 所以两角酒之后,又要了两角酒。 段飞熊没有关照他,叫他少喝酒,只因为人人都知道段家的大公子有千杯不醉的海量。 无论谁想将他灌醉,那简直就好像要将鱼淹死一样困难。 酒是用锡做的“锡壶”装来的,一筒足足有十六两。 四角酒就是四斤,段玉喝的是比陈年花雕还贵一倍的“善酿”。 这种酒本就是为远客准备,虽然比花雕贵一倍,却未必比花雕好多少。 真正好的是陈年竹叶青,淡淡的酒,入口软绵绵的,可是后劲却很足,两、三碗下了肚,已经有陶陶然的感觉。 段玉喝的虽然不是竹叶青,现在也已有了那种陶陶然的感觉。 他喜欢这种感觉,准备喝完了这两筒,再来两筒,最后才叫一碗过桥双醮的虾爆鳝面来压住这阵酒意。 听说这里的面并不比官巷口的“奎元馆”做得差。 杭州人大多都能喝酒。 他们喝酒用碗,一碗四两,普遍喝个六、七碗都不算稀奇。但一喝就是五、六斤,就有点稀奇了,何况喝酒的又只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年青人。 已经有很多人开始注意他,眼睛瞪得最大的,是旁边座上一个也穿着浅紫长衫的白脸少年。 这少年的年纪好像比段玉还少两岁,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穿着很时新,样子也很斯文、很秀气,看来正是和段玉出身差不多的富家子弟。 最妙的是,他桌上也有好几个四碗装的空锡壶,显见得酒量也不小。 酒量好的人,通常总是会对好酒量的人有兴趣的。 所以他忽然对段玉笑了笑。 段玉没有看见。 其实他早已在注意这大眼睛的年青人,也不是对这人没兴趣。 只不过段公子虽然初入江湖,但却绝不笨,也不瞎,事实上,他比大多数人都聪明得多,眼睛也比大多数人亮得多。 他一眼就看出这大眼睛的小伙子,并不真是个小伙子,而是个大姑娘女扮男装的。 “在路上千万不可和陌生的女人打交道。” 这教训段玉并没有忘记,也不敢忘记,他一向是个很听话、很孝顺的好孩子。 所以他眼睛就一直盯在对面的一艘画舫上。 这画舫是从柳荫深处摇出来的,翠绿色的顶、朱红的栏杆,雕花的窗子里,湘妃竹帘半卷。 一个风姿绰约的绝代丽人,正坐在窗口,调弄着笼中的白鹦鹉。 她一只手托着香腮,手腕圆润,手指纤美,眉宇间彷佛带着种淡淡的幽怨,彷佛正在感怀青春的易老、情人离别。 她也是个女人,只不过距离远的女人,总比旁边桌上的女人安全些。 至少她总不能飞过这五、六丈湖水,过来找段玉的麻烦。 但旁边桌上的女人要过来就容易得多了。 现在她就真的好像有这意思,忽然抱拳道:“这位兄台请了。” 段玉看了看后面,又看了看旁边,好像不知道别人找的就是他。 这大眼睛的小姑娘抿着嘴一笑,道:“我说的兄台,就是阁下。” 她笑的时候鼻子先皱起来,就好像春风吹起了湖水中的涟漪。 她不笑的时候,已经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这一笑起来,简直可以让男人跳楼。 段玉再想装傻也不行了,也只好笑了,笑道:“阁下是跟我说话?” 小姑娘瞪着大眼睛笑道:“不是跟你说话是跟谁说话。” 段玉轻轻咳嗽了两声,道:“却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这小姑娘“刷”地将一柄洒金折扇展开,轻摇着折扇道:“独酌不如同饮,如此佳日美景,阁下何不移玉过来共谋一醉?” 明明连瞎子都可以看得出她是个女人,她却偏偏还要装出男人的样子。 段玉叹了口气,道:“在下也颇有此意,怎奈素昧平生,何况男女有别。” 小姑娘怔了怔,眼睛瞪得更大了,道:“你说男女有别?你难道是个女人?” 段玉又笑了,忍住笑道:“阁下当然也看得出我不是。” 小姑娘眨着眼,道:“你不是谁是?” 段玉道:“你。”这小姑娘瞪了他半天,摇着头,喃喃道:“原来这人的眼睛有点毛病。” 她一只手在摇折扇,另一只手端起酒碗来,仰着脖子喝了下去。 她喝起酒来实在不像是个女人。 段玉在心里叹了口气。 现在正是春天,他今年才十九岁,正是最容易动心的年纪。 他实在很想过去,只可惜他怎么也忘不了他父亲板起脸来的样子。 要做个又孝顺又听话的好孩子,可实在真不太容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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