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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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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明月。 西湖的月夜,月下的西湖,画舫已泊在杨柳岸边。 人呢? 人在沉醉,人在沉睡。 段玉只知道自己被带下了画舫,被带入一间充满了花香的屋子里,躺在一张比花香更香的床上,却分不出是梦是醒?旁边彷佛有个人,人也比花香,是不是夜来香? 他分不清,也不愿分得太清。 管他是梦也好,是醒也好,就这样一份朦朦胧胧、飘飘荡荡的滋味,人生又有几个能够领略得到? 夜很静,夜凉如水。 风吹着窗户,窗上浮动着细碎的花影。 旁边彷佛有人在轻轻地呼唤:“段公子,玉郎!”段玉没有回答,他不愿回答,不愿清醒。 但他却能感觉到身旁有人在转侧,然后就有一只带着甜味的香手伸过来,像是试探他的呼吸。 他的呼吸均匀。 手在他脸上轻轻晃了几下,人就悄悄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比花更美的人。 长长的腿,细细的腰,乌云般的头发披散在双肩,皮肤光滑得就像是缎子。 连月亮都在窗外偷窥,何况人? 段玉悄悄的将眼睛瞇开一线,忍不住从心里发出了赞赏之意。 幸好他没有将这赞美说出口来。 因为他忽然发现花夜来竟悄悄地提起了他的衣裳,用最轻巧的手法,将他衣袋中的荷包拎了出来。 然后她就悄悄地走到窗口。窗台上摆着几盆花,是不是夜来香? 她迟疑着,居然将第二盆花从花盆里提了起来,带着泥土一起提起来。 然后她就用最快的动作,将段玉的荷包塞入花盆里,再将花摆进去,将泥土轻轻地拍平。 现在谁也看不出这盆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了。 她轻轻吐出了口气,转回身来的时候,脸上不禁露出了得意地微笑。 她笑得真甜,简直就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只可惜段玉这时已不能欣赏。 他已闭起了眼睛,鼻子里甚至发出了一种轻微均匀的鼾声,正是喝醉了的人发出的那种鼾声。 花夜来站在床头,满意地看着他,悄悄地爬上床,用一双光滑柔软的手臂将地抱住。 现在她似乎已希望他醒过来了。 段玉当然没有醒。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忽然低低哼起了一首歌曲,唱的彷佛是:“哎呀,可怜的小伙子。” 她低低地哼,呼吸越来越重,压在段玉身上的手臂也彷佛越来越重。 她睡着了,带着满心得意和欢喜睡着了。 风吹着窗户,窗上浮动着细碎的花影。 段玉慢慢地翻了个身,轻唤道:“花姑娘,花夜来。” 没有回应。 她的呼吸沉重而均匀,她毕竟也喝了不少竹叶青。 段玉又等了很久,才悄悄地爬起来,拿起他的衣裳,悄悄地走到窗口,窗纸已有些发白了。 段玉提起那盆花,也用最快的手法,将花盆里的东西全都倒在他的衣服里。 然后他再将花摆进去,将土拍平。 他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但转身看到她时,心里不禁又有些歉意。 这善良的少年人,从不愿令别人失望的,何况是这么一个美丽的女人。 悄悄地走过床前,顺便提起了他那双精致的小牛皮靴子。 床上的人儿忽然翻了个身,喃喃着道:“你起来干什么?” 段玉勉强控制着自己的心跳,柔声道:“我要早点走,一早我还要赶路。” 床上的人点点头,眼睛还是张不开,含含糊糊地说道:“回来时莫要忘记再来看我。” 段玉道:“当然。”其实他当然也知道,明天她一定就已不会在这地方了。 床上的人满足地叹了口气,很快就又睡着。 她当然想不到这迷迷糊糊的少年会发觉她的秘密,现在只希望他快走。 花盆下面实在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他若没有恰巧看见,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东西不见了时,也没法子说是她拿的。 捉贼捉赃,这道理他也懂的,当然只有吃定这哑巴亏了。 何况这种事根本没法子说出去。 唉,女人,看来男人对女人的确要当心些。 天已经快亮了,淡淡的月还挂在树梢,朦胧的星却已躲入青灰色的苍穹后。 青石板的小路上,结着冷冷的露珠。 段玉赤着脚,穿过院子,冷冷的露水从他脚底下直冷到头顶。 他忽然变得很清醒,简直从来也没有这么样清醒过。 墙并不高,墙头也种着花草。 花香在清冷的晓风里沁人心扉。 段玉掠了出去,在墙角穿起了他的靴子,再把从花盆里倒出的东西放回衣袋里,抬起头,长长呼吸着这带着花香的晨风。 他忽然发现这西子名湖在凌晨看来竟比黄昏时更美。 他沿着湖岸旁的道路慢慢地走着,领略着这新鲜的湖光山色。 他一点儿也不急,就算再走三天三夜才能走到他昨天投宿的客栈也没关系。 那狡猾的美丽的女人醒来后,发现那盆花又变成空的时候,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想到这里,段玉忍不住笑了,心里虽然难免也多多少少有些歉意,但那种秘密的、罪恶的欢喜却还比歉意更浓得多。 他忍不住伸手入怀,将那些失而复得的东西再拿出来欣赏一遍。 他怔住了。 荷包里除了他父亲给他的银票、他母亲给他的金叶子和那一柄碧玉刀外,居然又多了两样东西。一串比龙眼还大的明珠,一块晶莹的玉牌。 这样的珍珠找一颗也许不难,但集成这样一串同样大小的,就很难得了。 玉牌也是色泽丰润,毫无瑕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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