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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玄书阁 > 古龙 > 失魂引 | 上页 下页
五〇


  这老人气愤之下,说起话来,竟已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这罗衣少妇面容突地一沉,笑容顿敛,眉梢眼角,竟立刻现出冷削的杀气。

  她冷笑一声,缓缓说道:“我看你年纪不小,所以才尊称你一句老人家,你可不要不识好歹。什么靠山不靠山,难道我沈三娘自己就没有手段较量你?”

  太行双老面色变得更加难看。那青衣小鬟一手拿着一座烛台,站在门里,从门里射出的烛光,映得这两个老人的面容,苍白如纸。管宁侧目望去,只见那乐水老人暗中伸出两指,轻轻一扯乐山老人的衣襟,两人突地一言不发地一展身形,斜斜掠出两丈,再一拧身,衣袂飘飘,有如一双苍鹰掠去,倏然几个起落,便已消失在深沉的夜色和漫天的风雪里。

  罗衣少妇冷哼一声,目光转向管宁,轻轻一笑:“年轻人,别老站在雪里呀!”

  话声立刻又恢复了娇柔之意,此刻谁都不会看出这少妇竟有令太行双老都为之慑服的能力。

  管宁面颊一红,垂首向前走了两步,走到门口,讷讷道:“多谢夫人相助。”

  目光动处,心中突地一凛,他手腕之上,竟也整整齐齐印着一个紫色掌印,直到此刻仍未退去,暗忖这乐水老人掌上功力之深,端的惊人已极。他却不知道若非他已习得那内功心法,此刻他的手腕,岂非早已折断了。

  那罗衣少妇却生像是没有听见他感激之言,自语道:“真讨厌,怎么雪越下越大了。”

  回身又道:“红儿,你知不知道这里离北京城有多远了?明天我赶不赶得到?唉——再赶不到,只怕真的要迟了。”

  缓缓伸出右掌,在自己掌上凝注半晌,似乎看得出起神来了。

  管宁侧目一望,只见她这双春葱般的纤掌上,竟戴着一个纯金的戒指,最怪的是,这戒指竟做成人形,只是此刻灯光昏黄,看不甚清。管宁心中一动,方待答话,哪知厅内突地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只怕夫人纵使今日就已赶到,也嫌太迟了。”

  这声音虽然是冷冰冰的没有半分暖意,但语气之中,却满含一种幸灾乐祸的意味。罗衣少妇面色倏然一变,幽怨而温顺的眼波,也突地变得寒如利剪,冷然问道:“你说什么?”

  大厅内缓缓走出带着满面诡异笑容的终南剑客“瘦鹗”谭菁来,慢条斯理地一捻颏下微须,目光望着院中的漫天风云,冷冷又道:“在下是说,夫人纵使今日就可赶去,只怕——唉!”

  他面上笑容未敛,但却故意长叹一声,接道:“也嫌太迟了些。”

  罗衣少妇玉手一垂,长长的罗袖,便也像流水般滑下,覆盖了她春葱般的手掌。这高贵美丽的妇人,虽在盛怒变色的时候,举止却仍然是优美而动人的。她轻抬莲步间,曼妙的身形,便已漫无声息地移到谭菁身前,冷笑着道:“我要到北京城去干什么?怎的会太迟了?你倒说说看,你又怎会知道的?”

  瘦鹗谭菁冷笑一下,缓缓道:“这个么——嘿嘿,不但在下知道,武林中知道的人,只怕还不止在下一个哩!”

  瘦鹗谭菁与罗衣少妇,一个身形枯瘦,形容猥琐,一个容光焕发,貌如天仙,但此刻两人站在一起,说话之间,却是针锋相对,旗鼓相当。

  罗衣少妇面如寒霜,望也没有望管宁一眼。管宁轻轻向跨院门外走去,只听那枯瘦老人又在冷冷说道:“夫人此次北来,想必也是听了江南传言,说是夫人有位极亲近的朋友,正在北京城中养伤。但夫人一世聪明,难道就不曾想到,江湖上既然有此传言,那么,此刻要赶到北京城去会见那人的,何止夫人一个?”

  他嘿嘿干笑了几声,道:“只是这些人赶去会见那人的目的,自与夫人不大相同。夫人的那位朋友,武功虽然天下第一,但他如果真的受了伤,就不会再有力量来对付寻仇的人。这消息在江湖中流传已有月余,那么——夫人现在才去,不是已嫌太迟了吗?”

  他说话之间,语声极为低沉缓慢,是以话才说到一半时,管宁已走到门外,听了他的话,心中虽也一动,但他越走越远,后面的话,他便没有听清,也并没放在心上。

  此刻他心中思绪万端,根本整理不出个头绪来。今夜他在这个客栈中所遇之人,虽然个个来历身份俱似十分诡秘,但他却以为这些人与他俱无干系,他也无心去多作揣测。只有那两个老人与吴布云之间的关系,却使他颇为奇怪。那少年吴布云为何不告而别,而且走得那么慌张,更令他觉得难以解释。

  一路走去,他才发现这间客栈除了那个跨院外,所有的客房竟都是空着的。他心中不禁有些好笑,心想“铁金刚”那班强盗倒的确有些倒霉,选来选去,竟选中了这些煞星作打劫的物件。

  走到前院里,他和吴布云所驾的两辆车子,还停在门侧的马棚下。这两匹健马一日奔波,再加上此刻的深夜寒风——但此刻却为何都神采奕奕,没有半分颓靡之态,和马棚中的另几匹马一比,更显得卓卓不凡。要知道管宁百万身家,此次单身出行,选用的马匹,自然是百中选一的良驹,那少年吴布云更是大有来历,所乘自也不是普通劣马。

  夜色深浓,风雪稍住——

  管宁一振衣衫,大步走了过去。万籁俱寂之中,这辆马车里,突然传来一阵阵呻吟声。

  管宁心中蓦地一惊,“嗖”的一个箭步,窜到车侧一看——

  这两辆乌篷大车,车门竟都是虚掩着的。虚掩的车门边,一边倒卧着一个反穿皮袄的彪形大汉,另一边却倒卧着刚才那个出来开门的店小二。这两人俱是覆地而卧,口中不断地发着微弱的呻吟之声。

  管宁大惊之下,定睛一看,夜色之中,只见这大汉已经穿得发黑的白羊皮袄的背心上,竟渗有一片鲜红的血渍,那扮成店伙样子的贼党,背后亦有一片鲜血,而这两个人之间的雪地上,却赫然有八个像是用剑尖划出的潦草字迹:“如此疏忽,真是该死!”

  方自稍住的雪花,已将此刻划颇深的字迹,掩得有些模糊不清。管宁出神地望着字迹,一时之间,心中满是惭愧自责,不觉呆呆地愕住了。

  他知道这两人定必是在自己和吴布云停留在那跨院中时,偷偷溜出来,要看看这两辆大车中所载是何财物。等他们见到大车中只是两个病人,自然大失所望,甚至还要对车中之人加以杀害,而就在这时候,却有一人突然掩到他们身后。他们背后的伤口,不用说,自也是被这人所创。

  这人暗中救了公孙左足和那神秘的白衣人,自然就不免要恨管宁和吴布云的疏忽,是以便在地上留下字迹,以示儆戒。

  “但这人却会是谁呢?”管宁呆立在凛冽的寒风里,暗问自己。

  他想到三天以前,书斋中突地穿窗飞来的两剑一刀,以及昨晨桌上赫然出现的桑皮纸包——包中的人耳,便又暗中寻思:“这件事看来是同一个人做出来的。他如此维护于我,但却又不肯与我相见,到底为的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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