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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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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年纪已有五十上下,蜡黄的脸色,细眉小眼,留着几根山羊胡子,穿着半新不旧的狐皮袄。 看来,这只是个买卖做得还不错的生意人,或者是退职的小官吏,在风雪天里,独自来享受几杯老酒。 但这人的酒量却真不小——若说这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奇怪地方,这就是他唯一奇怪的地方了。 他面前的桌子上,只摆着两样菜,但酒壶却有七八个之多,而且酒杯也有七八个之多。 只见他一手捻须,一手持杯,正半瞇着眼,在仔细品尝这些酒的滋味,有时点头微笑,有时皱眉摇头。 这七八壶酒,显然都是不同的酒,他要品尝酒味,生怕酒味混杂了,所以就用七八个杯子分别装着。 看来,这不过只是个既爱喝酒,又会喝酒的老头子,别人既不会对他有恶意,他更不会对别人有坏心。 但不知怎的,朱七七瞧了他几眼,心里竟泛起一种厌恶、畏惧之感,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只觉再也不愿多瞧他一眼,彷佛只要多瞧他一眼,就会有什么不幸的灾祸要临头一般。 这种奇异的感觉,别人也不知有没有,但这小老人却似已完全陶醉在杯中天地里,别人对他如何感觉,他全然不管。 王怜花竟也在盯着这老人瞧,目中神色也奇怪得很。 朱七七忍不住悄声道:“那人你认得么?” 王怜花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突有一阵大笑声自楼下传了上来。 有人道:“大哥怎的许久不见了,想得小兄弟们好苦!大哥若在什么地方享福,也早该将这些通知小兄弟呀。” 另一人笑道:“享个屁福!这两天我来回的跑,跑得简直跟马似的,若不是遇见梁二,还不知道你们都在这里。” 朱七七还没瞧见人,只听这豪迈的笑声,已知道这是什么人了,心里立刻暖和和的,像是喝了一壶酒。 王怜花也知道这是什么人了,却不禁暗中皱了皱眉。 这人是熊猫儿。 *** 笑声中,几个歪戴着皮帽,反穿着皮袄的大汉,已拥着神采奕奕,满面红光的熊猫儿上了楼。 酒楼上的小二也在皱眉头。这悦宾楼可不是寻常地方,江湖豪杰,他们是欢迎的,但这些市井无赖今日怎的也敢上楼? 几个小二暗中递了个眼色,两个人迎了上去,一个人却悄悄绕进后面的账房,朱七七突然开心起来。 她知道这又有好戏瞧了。 熊猫儿敞着衣襟,腰里还挂着那葫芦,一双大又亮的眼睛,正带着笑在四下转来转去。 店小二已迎了上去,皮笑肉不笑地道:“对不起,这儿客满了,各位上别处照顾去吧。” 熊猫儿那条剑也似的浓眉微微一轩,道:“那不是还有空位子么?” 店小二冷冷道:“空座都有人订下了。” 熊猫儿身旁一个稍长大汉怒道:“什么人订下了,明明是狗眼看人低!大爷照样花得起大把银子,你凭什么不侍候大爷们?” 店小二冷笑道:“你有银子不会上别处用去?这儿就算有空座,今天就不卖给你,你又怎能咬得下我的卵子?” 那大汉怒吼一声,登时一拳击出,却不知店小二也有两下子,一个虎跳,竟然闪了开去。 于是店小二全都拥了上来,那些大汉也挽袖子,瞪眼睛,两下大声喝骂,立刻就“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但还没打两拳,六七个店小二,突然一个接一个的飞了起来,一个接一个滚下了楼去! 朱七七暗中拍掌笑道:“猫儿出手了。” 满楼豪杰,本都未将这回事瞧在眼里,此刻却不禁心头一震,眼睛一亮,几百道目光,全瞧在熊猫儿身上。 熊猫儿却仍是嘻嘻哈哈,若无其事,笑道:“咱们自己找座位坐,若没有人侍候,咱们就自己拿酒喝,反正今日咱们在这悦宾楼吃定了。” 四个大汉一齐笑道:“对,就这么办。” 朱七七邻桌的美少年,轻笑道:“好一条汉子,好俊的身手。” 另一人却道:“身手虽俊,今日只怕还是要吃亏。” 这时人人都已瞧见,后面的账房里,已有几个人走出来了——熊猫儿也瞧见了,已停住了脚步。 喧哗的酒楼,立刻安静了下来。 *** 朱七七本想与那人打赌:“熊猫儿绝不会吃亏的。” 她瞧见自账房中出来的那几个人,神情却立刻变了,像是要说什么话,但又终于忍住了。 她邻桌的美少年又在悄声低语:“他怎的今日也在这里?” 另一人道:“这倒的确有些奇怪。他虽然是这酒楼的主人,但终年难得来一两趟,小弟倒真的没想到他今日会在这里。” 美少年唏嘘道:“他既在这里,这莽少年只怕真的要吃亏了。” 他们口中所说的“他”,显然便是自账房中当先走出的一人——其余六七人,有如捧凤凰般围在他四周。 只见他身材不高,气派却不小,身上穿的件蓝色长衫,虽不华丽,但剪裁得却是出奇的合身,叫人看着舒服。 他看来年纪并不甚轻,却也不甚老,面色不太白,却也不黑,眼睛不算大,却教你不敢逼视。 他唇边留着些短髭,修剪得十分光洁整齐,就是这一排短髭,才使他那严肃的面上显得有些风流的味道。 总之,此人从头到脚,都透着股精明强悍之色,无论是谁,只要瞧他一眼,都绝不会轻视于他。 他身上并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但无论是谁,只要瞧他一眼,便可瞧出他是家财百万,出身世家的豪富。 此时此刻,有这样的人物走出来,自然更是引人注目,无论识与不识,都不禁在暗中议论:“这莽少年一定要倒楣了。” 但熊猫儿却仍然满面笑容,一双大眼睛,瞬也不瞬地瞪着他,就算他的目光是刀,熊猫儿也不在乎。 这蓝衫人目光却未盯着熊猫儿,只在酒楼四下打着转,一边和认得他的人连连打招呼,一边笑道:“朋友远来,兄弟本该早就出来招呼,只是……” 熊猫儿大笑道:“你怕朋友们要你请客,自然躲在账房里不敢出来。” 蓝衫人只作未闻,还是笑道:“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各位原谅……” 熊猫儿笑道:“这儿的招待确是不周,原谅不得。” 蓝衫人道:“各位还请安心喝酒……” 熊猫儿道:“有人在旁打架,谁能安心喝酒。” 蓝衫人每句话都未说完,每句话都被熊猫儿打断了,但他面上却全无激怒之色,只是目光已移向熊猫儿。 熊猫儿道:“瞧什么?不认得么?” 蓝衫人道:“确是眼生得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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