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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一


  说话间,熊猫儿已被塞入驼峰上那小小的帐篷里。

  朱七七黯然瞧着沈浪,她想到自己还能和沈浪挤在这小小的帐篷里,渡过这人生最后的一段旅途,心里也不知是甜是苦。

  突然间,只见白飞飞又纵马而来,咯咯笑道:“坐在高高的骆驼上,走过夕阳下的沙漠,这是否也颇有诗意?朱七七,你想和谁坐在一起呢?”

  朱七七咬着牙,不说话。

  白飞飞笑道:“你不愿意睬我,是么……好。”

  她脸色一沉,以鞭梢指着王怜花道:“将这位姑娘和他放在一匹骆驼上……王怜花,我总算对你不错,是么……”丝鞭一扬,放声大笑,纵马而去

  朱七七心都碎了,嘶声道:“白飞飞,求求你……求求你,这已是我们最后一段路了,你让我和沈浪在一起,我死也感激你。”

  但白飞飞头也不回,却早已去远了。

  王怜花悠悠道:“算了吧,你喊也没有用的……其实我和沈浪也差不了多少,你就把我当成沈浪又有什么关系。”

  朱七七眼波绝望地瞧着沈浪,颤声道:“沈浪……沈浪……沈浪……”

  此时此刻,她什么都已说不出来,只有不断地呼唤沈浪的名字。每一声呼叫中,都充满了令人断肠的悲伤与怨恨,就连那些大汉都似已不忍卒听。深情的恋人临死前还要被人拆散,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悲惨的事?

  朱七七又怎能不柔肠寸断,痛哭失声。

  沈浪温柔地瞧着她,一字字道:“你放心,这绝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段路的。”

  朱七七痛哭着道:“但我现在却情愿死……我现在死了,至少还能瞧着你。”

  熊猫儿瞧着他们,心里什么都已忘了,只剩下悲愤,决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他的悲愤。

  他突然嘶声大呼道:“苍天呀苍天,求求你让我活着,我绝不能就这样含恨而死!”

  风沙卷起,卷没了苍穹。

  他悲怆的呼声,也无助地消失在呼号着的狂风里。

  ***

  一块木板巧妙地架在驼峰间,那小小的帐篷便搭在这木板上,骆驼行在风砂中,帐篷也随风摇动。

  沈浪与熊猫儿就像是坐在风浪中的一叶扁舟里,一声声震耳的驼铃,在狂风里听来竟彷佛十分遥远。

  而朱七七……朱七七更像是已远在天边。

  熊猫儿没有说话,他甚至连瞧都不敢去瞧沈浪。他怕一瞧见沈浪,就要忍不住流下泪来。

  沈浪却在静静地瞧着他。他的脸,距离沈浪还不到一尺。搭在驼峰上的帐篷,自然小得可怜。

  夜已很深了,纵然近在咫尺的脸,也渐渐瞧不清楚。快活王似乎急着要回去,竟冒着风沙连夜赶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熊猫儿终于抬起头来。

  朦胧中,他只见沈浪的脸竟安详得很。这种不可思议的忍耐力,几乎已不是人类所具有的。

  熊猫儿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浪道:“在这种时候,最好什么也不要想。”

  熊猫儿道:“但……但你想咱们还有机会逃么?”

  沈浪微微一笑,道:“只要活着,总有机会的。”

  熊猫儿嘶声道:“但我们还能活多久?”

  沈浪缓缓道:“看情形白飞飞并不想杀死我们,否则她就绝不会用言语拦阻了快活王。也许,她觉得还没有将我们折磨够,而只有我们活着时,她才能折磨我们,所以,她绝不会让我们死的……”

  熊猫儿惨然道:“这样活着,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沈浪道:“有分别的……只要能活着,就和死不同;所以,你我绝不可自暴自弃。我们一定要白飞飞觉得有折磨的价值,我们才能活下去。”

  他微微一笑,接道:“还有信心,最主要的是信心。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有活下去的信心。只有生存,才是人类真正的价值。”

  熊猫儿瞧着他,瞧着他虽然柔和,但却永不屈服的目光,瞧着他那永远不会在任何折磨下消失的微笑……

  这正是值得全人类为之骄傲的典型。

  熊猫儿忍不住自心底发出崇敬的一笑,叹道:“你和白飞飞,又是多么不同的两种人!她的生存是为了死亡与仇恨,而你,你纵然死,却也是为了别人的生存……”

  外面狂风的狂号声更凄厉了,就像是妖魔的呼号,一心要攫取人们的生命,撕裂人们的灵魂。

  突然间,前面传来洪亮的呼声。

  “停步……扎营……停步……扎营!”

  呼声一声紧接着一声,在狂风中从前面传到后面。浩浩荡荡的骆驼队,终于完全停顿了下来。

  但沈浪与熊猫儿还是被留在那小小的帐篷里,直过了约摸顿饭功夫,才有人将他们移出去。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既没有嘈杂的人声,也没有搬运物件声,更没有敲打声。

  但此刻,他们却瞧见快活王那豪华的帐幕已在一个避风的大沙丘后支起,还有四五个较小的帐篷分列在两旁。

  两条大汉将他们送到最左边的一个帐篷里,帐篷里零乱地堆着些杂物,一人蜷曲在角落中,那正是朱七七。

  朱七七早已在期待着沈浪。此刻,她瞧见了沈浪,她目光中充满了悲哀,也充满了渴望。

  她渴望能投入沈浪怀中,渴望能与沈浪紧紧拥抱在一起。即使她将在这拥抱中粉身碎骨,她也在所不惜。

  只是,沈浪却被放在另一个角落里,他们间相距虽不过咫尺,但在她眼中却彷佛天涯般遥远。

  她纵然用尽了所有力量,也无法向沈浪那边移动一寸。她根本无法触及他那纤长的手掌,坚实的胸膛。

  她唯一能触及的,只是他那温柔的目光。

  她的目光已和他的化在一起——那不止是目光的融合,也是生命的融合,灵魂的契合,那正是没有任何力量所能分开的。

  那已不需任何言语来表示他们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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