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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巨大的树干,在火焰中分裂,带着雷霆之势,压倒了下来。

  这是天地之威,天地之怒,这是无论什么人都不能不恐惧的。

  惊呼声中,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柳若松也在后退。

  只有丁鹏向前冲,从分劈的树干中冲了出去,从雷火间冲了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逃的了,也不知道自己要逃到哪里。他没有目的,也不辨方向。

  他心里只想着要逃出这个陷阱,能够逃到哪里,就逃到哪里。他用出了所有的力量,等到力量用尽时,他就倒了下去,倒在一个山沟里。

  暴雨中,天色已暗了。

  他最后想到的一件事,既不是他对柳若松和“可笑”的仇恨,也不是他自己的悲痛。

  他最后想到的是他的父亲临死的时候看着他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中充满了爱和信心。

  现在这眼睛彷佛又在看着他,眼睛里还是充满爱和信心。

  他相信他的儿子一定能为他争这口气,一定能出人头地。他要他的儿子活下去。

  七月十五,月夜。圆月。

  雨已经停了,圆月已升起。

  今夜的月彷佛比平时更美,美得神秘,美得凄凉,美得令人心碎。

  丁鹏张开眼,就看见了这轮圆月。

  他没有死,想要他死的人,并没有找到他。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他才会倒在这个山沟里。

  暴雨引发了山洪,山洪灌人了这条山沟,把他的人也冲到这里来了。

  这里距离他倒下去的地方已很远,从山沟里爬起来,就可以看到一个很深的洞穴。

  四面都是山,都是树,雨后的山谷,潮湿而新鲜,就像是个初浴的处女。

  处女的美,也总是带着些神秘的。

  这洞穴就像是处女的眼睛,深邃,黑暗,充满了神秘的吸引力。

  丁鹏彷佛已被这种神秘的力量吸引,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

  月光从外面照进来,洞穴的四壁,竟画满了图画,画的却不是人间,而是天上。

  只有天上,才会有这样的景象——

  巨大而华丽的殿堂,执金戈,披金甲的武士,梳高髻,着羽衣的宫娥,到处摆满了绝非人间所有的珠玉珍宝,鲜花香果,男人们都像天神般威武雄壮,女人们都像仙子般高贵。

  丁鹏已看得痴了。

  ——他所有的希望都已破灭,光明的前途已变成为一片黑暗。

  在人间,他被欺骗,被侮辱,被轻贱,被冤枉,已被逼上了绝路。

  在人间,他已没有前途,没有未来,已经被人彻底毁了。

  他所遭受的冤枉,这一生都已无法洗清,他这一生已永远无出头的日子,就算活下去,也只能看着那些欺骗他,侮辱他,冤枉他的人耀武扬威,因为那些人是他永远打不倒的。

  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人间虽然没有天理,天上总有的,在人间遭受的冤屈,只有到天上去申诉了。

  他还年轻,本不该有这种想法。

  可是一个人真的已到了无路可走,并已无可奈何的时候,不这么想,又能怎么想?他忽然想死。

  死,的确比这么样活下去容易得多,也痛快得多了。

  被欺骗,被一个自己第一次爱上的女人欺骗。

  这本来就是任何人都不能忍受的事,已经足够让一个年轻人活不下去。

  他忽然发现自己手里还紧紧握着他的剑。

  这柄剑既不能带给他声名和荣耀,就不如索性死在这柄剑下。

  他提起剑,准备用剑锋刺断自己的咽喉。

  想不到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阵风吹过来,风中彷佛有个影子。

  一条淡淡的影子,带着种淡淡的香气,从他面前飞了过去,忽然又不见了。

  他手里的剑也不见了。

  丁鹏怔住。

  然后他就觉得有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忽然间全身都已冰冷。难道这里有鬼?

  这洞穴本来就很神秘,现在黑暗中更彷佛充满了幢幢鬼影。

  可是一个人既然已经决心要死了,为什么还要怕鬼?

  鬼,也只不过是一个死了的人而已。

  没有剑也一样可以死的。

  丁鹏恨的是,不但人要欺负他,在临死的时候,连鬼都要戏弄他。

  他咬了咬牙,用尽全身力量,把自己的头颅往石壁上撞了过去。

  无论是人欺负他,是鬼戏弄他,这笔账他死后都一定要算的!

  可是他没有死。

  他的头并没有撞上石壁,因为又有一阵风吹过,石壁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他的头竟撞在这个人身上。

  这回比撞上石壁还可怕,世上绝没有任何人会来得这么快的。

  他吃惊地向后退,终于看见了这个“人”。

  一个梳高髻,着羽衣的绝色美人,就和壁画上的仙子完全一样。

  难道她就是从壁画中走出来的?

  她的左手提着个装满鲜花的竹篮,右手却提着一把剑。丁鹏的剑。

  她正在看着丁鹏微笑,笑容清新,甜柔,纯洁,高贵。

  不管怎么样,至少她看起来并不可怕。

  丁鹏总算又能呼吸,总算又能发出声来,立刻开口问出了一句话:“你是人是鬼?”

  这句话问得很可笑,但是不管任何人在他这种情况下,都会问出这句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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