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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清江浦侠士出头

  这时阳光已经升起,河坝上渐渐热闹起来,本地县太爷到那只船上去致祭的事情,已弄得无人不知了,在河上掌舵的,拉纤的,以及掮夫脚行,没有一个不是心地直爽的汉子。吴老爷此举,真正使他们伸大拇指,有一个大船上的人就说:“哈!这位吴老爷没料到他竟是这样的一位好人,可真难得!”

  另一个是在运河边扛掮的,有时他也当短工,常给船上掌舵拉纤,他佩服得简直要跳起来,说:“好官!好官!这才真是一位仁人君子。吴老爷这三百两银子比三千、三万还重,因为这是雪中送炭,不是锦上添花,现在的一些人,都是势在人情在,交朋友是件难事,一不小心,就能够交着酒肉朋友,有酒有肉,他跟你称兄道弟,你要是倒了楣,他理也不理你,更不用说人已死了,那谁管你孤儿寡妇?象这位吴老爷,知道了老朋友的灵柩从这儿过,其实他假装作不知道,也就完了。那两位姑娘本来不认识他,可是他竟能够这样办,送银子,吊祭,劝慰姑娘,这样的好官将来要是不高升,皇帝老儿可是没眼睛了!”

  说这话的人,名叫裘文焕,他是一个异乡人,来到河坝上已经一个多月了,为人非常的和气,性子直,讲义气,他有两膀子力气,常帮别人的忙,但他的生活却很苦,住在临着河的一家小店里,他一天所挣得的钱,也就将够他的吃喝和店钱。他很年青,不过二十多岁,生得身体强壮,眉毛浓黑,两眼非常有神,嘴唇可有点厚,大概因为他的长相,人家都不讨厌他,他假若是把破衣脱去,换上了新衣,再洗洗脸,换一双鞋,还真是一个漂亮的少年。这时,他满口的称赞吴太爷,又叹息“世风不古”,可惜象吴太爷这样的人太少了。他为此事,正在兴奋,忽见,就是两位姑娘船上的船夫头儿,向着岸上嚷嚷说:“喂!谁来呀?北通州,管吃,到了北通州,开发两吊钱,只帮着拨拨船,拉拉纤,哪位去?愿意去的就快来呀!……”

  这船上连这个赤红脸儿的船夫头儿,只有三个船夫,往北走,水浅河又窄,必须要有人拉纤,他们三个人当然忙不过来,现在船上的客,——那两位姑娘,银子也有了,多出几个钱也不在乎了,为了快走,快将灵柩运送回家,就得添雇一两个在船上帮忙的人,当然是已经得到两位纳兰姑娘的同意,所以,这个头儿才向岸上招人。

  他嚷嚷了半天,岸上的穷汉、闲汉,并不在少数,可是竟没有一个理他的。他又把雇价提高至二吊五,三吊,三吊五,依然没有一个答应,他到岸上来劝,拉,这些人也没一个愿意去的。原因很是明显,在江湖上混的人最讲究取吉利,最怕丧气,撞着船上的一口棺材,就是没人愿意去干。

  舱里的纳兰大姑娘命那老仆人把船夫头儿叫来,严厉的问道:“为什么今天这个时候,还不开船?你说多雇两个人,我们答应了,你说到北通州得多二两银子,这也不要紧,可是你得开船呀?你还等什么?故意的刁难!想着方法勒索!你要是再不开船,……”

  转向那老仆人道:“叫衙门派人来!”

  船夫头儿急得直流汗,说:“姑娘,大小姐,你老人家别怪我呀!我向岸上雇了半天,连一个答应的都没有,人都讨厌咱们船上的这口棺材……”

  纳兰大姑娘瞪起威严可畏的两只眼睛,厉声的呵斥,说:“你说什么?”

  船夫头儿赶紧说:“我说错了!人家不敢讨厌老爷的棺材,不过,谁没个忌讳呢!

  这个地方又是大码头,人家怎么都能够混个温饱,咱们给的钱又不多,谁愿意给咱这船上帮忙?”

  纳兰大姑娘依然沉着脸,又说:“你们怎么把船拨来的?已经由扬州到了这儿啦,为什么现在没有人帮助,就不能走了呢?我看你们是成心想多勒索点钱,可是你得明白,吃官司不是好事!”

  船夫又连连的解释说:“我们哪敢勒索呢?在别处都没勒索,来到清江浦,这里太爷又是你老人家的亲戚……”

  纳兰大姑娘说:“不是亲戚,是老世交!”

  船夫头儿又连连的点头,说:“无论是什么,反正我明白,只要你们一句话,今天早晨来的那个县官,就得派人把我拉到衙门,拿板子打我,我找那个不自在干嘛吗?再说我们也愿意快点开到北通州,卸下棺材,我们好揽别的生意,谁不愿快开船谁是王八蛋!”

  大姑娘生气了,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真可气!出去出去!”

  船夫头儿赶紧说:“我说错啦!姑娘别怪我,我们是粗人,不会说话,可是也愿意客人平平安安,莫出舛错,再往北去,就要过骆马湖,湖里常有强盗出没,咱们急着走?到了那儿出了事可怎么办?再说,往北有的地方水很浅,不雇人帮忙拉船真没法走……”

  纳兰大姑娘没料到还有这些困难,船夫头儿永远在这运河上来往着,他自然不能够瞎说。水浅倒不要紧,湖盗却真是可怕。于是,便皱皱眉,气已平和了一些,说:“那么,依着你,应当怎么办呢?”

  船夫头儿现在可有话说了,腰也直起点来了,说:“也不是依着我,是非那样不行,能雇两个雇两个,雇不着两个雇一个,反正遇着水浅的地方,得有人帮忙拉纤。咱们走,至少得跟着大船走,大船上的人,还有保镖的,跟着它们走就没事……”

  纳兰大姑娘说:“哪儿有大船,大船也不须就走呀?”

  船夫头儿指着窗说:“两位姑娘!你们掀开窗看看有多少条大船?再到岸上去望望,北边那三条官船有多么大?那是江南织造彭大人进京的船,船上满满都是绸缎和绣的衣裳什么的,那都是送给皇上家的,那三条船上,至少也有四十多个人,还有保镖的,听说今天过午就走,跟咱们正是一路……”

  纳兰大姑娘听到这话,就点点头道:“好!那么咱们也可以等到过午,跟他们一起儿开船。”

  又嘱咐了一句:“再多等可不行。”

  船夫头儿这才缓了口气,退身出舱,又去雇人,依然没人肯干。岸上和别的船上,这时可更热闹了。阳光洒在大地上,照着浑浊的河水,柳树,老杆歪斜,长丝摇曳,树荫下是一片闹市。船,大小的船,只有来的,却没看见有走的。

  那边江南织造的三只大船,简直如同三座皇宫,阔绰极了。船上的人没看见彭大人和眷属,只就那些男女仆人来看,都是浑身的绸缎,也就够阔了。江南织造本来是“内务府”最阔的官,管辖着。江宁、苏杭各地出产的绸缎绫罗,专供给朝廷和宫里的一切衣料,如制帛,诰敕,彩绘之类,宫廷祭祀,和春秋二季领赏,很多需要用的丝制品。所以江南织造是一个“钦差”,直属于皇上,不教任何人管辖。作这么一任比做多年督抚大臣还有出息,而且威权大,能够直接跟皇宫里办事说话,无论哪个做官的人任他“一品”、“二品”,谁不来巴结织造?如今这位彭大人进京,虽然不愿太张狂,只雇了三只船,可是三只船上的金银,珠宝,丝绸等等,就不知值多少多少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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