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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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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欲倩古押衙心劳计拙 巧逢盲卜者问底寻根 方梦渔回到报馆,烦恼得再也睡不着觉,咳嗽更厉害了,身上也仿佛发烧,他心里想:我这实在是自寻烦恼,但是这烦恼,我还决不回避,人生是得为别人解除困难和痛苦的。何况魏芳霞是我培护起来的一个艺术天才,我忍得看她横遭摧残而不管吗?——无论如何我也得管到底,明天一天亮,我就去找赛筱楼。 但是,他因为精神、身体全都太疲惫了,待到天亮时,他不觉着就沉沉睡去,及至醒来,已是上午十点多钟。 他匆忙地起来,他得先作他的工作——编副刊,他看见了几篇作得很好的都是夸赞“霞美卿”技艺的稿子,然而没法子登载了。各报上今天也都再看不见芳霞的戏目广告了。昨晚大戏院里的事,幸而报上倒没见新闻,他却依然十分关心,并且仿佛为此事荒了心。他赶忙把他应作的工作都完了,他就出去,雇车到那铜柱子胡同。 铜柱子胡同二十号,也是个小门户,隔着墙就听见里边拉胡琴的声音,大概这院里住的几家也都是唱戏的,可不像是什么有名的唱戏的,他进了院子一打听赛筱楼。一个抱着菝子的妇人从一间小屋出来,说:“他——他就在胡同口外酒缸的门前摆摊。” 方梦渔赶紧又走出来,到了胡同口外,见路西果然有一家酒店,门前有一个卖烟卷的小摊,可是没有人。 他就上前说:“这摊子是谁的?我买烟卷!” 有个小孩子向酒店里喊说:“有人买烟卷来啦!” 酒店里当时就答应一声。跑出来一个人,方梦渔一看,就知道这摆烟卷摊的小贩,一定是“梨园行”,并且还是“武行”出身,因为他的头发很长,而且向后拢着,身体又十分的强壮,年纪有三十多岁,脸喝得发红,他穿着短衣裤,可不整齐,鞋上也有补钉。 方梦渔点点头,带笑问:“有一位梨园行的名叫赛筱楼?” 这人说:“我就是啊!” 他看了看方梦渔,因为觉着很面生,不像是邀他去“帮角儿”的,他就有点疑惑啦,说:“您找我,有事吗?” 方梦渔说:“我也是受人之托,魏芳霞你可认识?” 赛筱楼蔓疑惑了,把方梦渔仔细的看,同时就爽性地答应,说:“不错,我是她的师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吧?” 方梦渔知道得赶紧把话说明。不然这赛筱楼真许疑惑我是那“名片上的人”派来的,那可得起误会,他就许向我来一个“武把子”,于是就说:“我是在昨天晚上见着她了,她托我来找你,帮助她解决她身旁困难的事。” 赛筱楼说:“您贵姓?” 方梦渔说:“我姓方,我在繁华报作事。” 赛筱楼笑着说:“方先生!久仰大名!” 叹口气说:“方先生大概也知道我,我跟芳霞是师兄妹,早先一块儿跟教武把子的邹老师学武生。她的长坂坡,阳平关,狮子楼,英雄会,几出戏还全是我给她说的,后来她因为是坤角,没人邀了,我也坏了嗓子,又不走运,可是我们还有来往,谁想到……别说啦!您都知道,我要骂她,跟骂我自己一样。她越来越不往正路上走,家里是乱七八糟,我是她的师哥,又不是她的亲哥哥,我能说她什么?说过她一两句,她还当时就恼了我,前两天她挑大粱,组班儿,别说没邀我,要不是同行的跟我说,我还不知道霞美卿就是魏芳霞呢,别人不邀我行,她是我的师妹妹也竟不拉我一把,叫我再吃半碗戏饭?心这么冷,她还有好报?” 方梦渔也叹息点头,说:“这实在是她的不对,不过你也原谅她,组班不是她自己办的,再说她这一次改唱旦,也没想到就能够唱得红,她自己都没有把握,当然也不敢遽然就邀请你!” 赛筱楼说:“我知道!我没怪她,您听我说话都这么嗓子哑,更喊不出来,唱武生的可也是非嗓子不行。不过我还真没给谁当过配角,她绝不能叫我去跑龙套。这都不用说啦,我作这小买卖,还能够维持生活,不唱戏也饿不死,她的班子里不要我,我不挂劲儿,她不认我啦,我还不能不认得她,想当年是同师学艺吗,义气不能忘啦,要不然昨晚上我听同行说。她在大戏院唱着半截戏就出了事,我当时就跑到她家里去打听……” 方梦渔说:“就为的是这事,昨晚我也知道你是去过啦。” 赛彼楼忿忿地说:“要不是我去了,那小子能够把劳霞的血都给抽飞啦,马鞭子都打成了两截……” 方梦渔心里发生一阵惋惜的疼痛,点头说:“我知道!可是那个人为什么就那样的残忍?她为什么就怕那个人?” 赛筱楼说:“这?这就连我也弄不明白啦!我不愿意管她的事,就是为这,我弄不明白她们是怎么回事,我瞧着干生气,白着急。昨儿我要跟那小子拚,她的妈倒拦着我,还推我走。我本说的是叫那小子等着我,我回来拿刀子,他是个混混儿,我也不是好惹的。我们两人来个——比武论刚强。可是回到家里,我的老婆一劝我,我又想:干吗呀!出力也得出得值。她们母女愿意叫人家拿脚踢,拿鞭子打。我可给她们白出什么力!” 方梦渔说:“她也绝不是愿意受那人的欺辱,而不挣扎,她也未必真怕那个人!” 赛筱楼说:“不错!有的时候是那样,可只是一股子劲儿,譬如昨天,她唱着半截‘虹霓关’,饰夫人,穿白戴孝,人家一找她,她连装也不换,立时就走了,她大概也是故意叫那个人丧气丧气,她的嘴也不饶人,只是人家拿鞭子打她,她不敢还手呀!人家叫她在当院跪着,她就跪下了。” 方梦渔听到这里,心就仿佛被针扎着似的。 赛筱楼说:“女人没办法!只要是有钱有势的,打她她也愿意!” 方梦渔说:“或许有!但是芳霞绝不是那样的人,她要是甘于沉沦,她不能够又刻苦学戏,她要是真怕那个人,她此次也不敢登台。” 稚楼说:“可是就登出麻烦来啦,那个人是旧历年前走的,她想趁着那人没在北京的时候,学学唱旦,出一个风头。” 方梦渔摇头说:“绝对不是想出风头,她是要想经济自立,现在一定是那个人养活着她的全家。” 赛筱楼说:“这话您是猜对了!她自从不唱戏,生活没办法,就指着那个人养活着。” 方梦渔叹气,皱眉,说:“我知道,那个人在过去是很有势力的,现在一定是还很有钱。” 赛筱楼说:“谁知道他是什么东西?我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去年有一次我到她家里去。就看见那小子在她家里头腻着,不大像样子,后来我看出来了,我是又气又羞,然而没有办法,昨天我又差点就跟那小子揪起来,别看他人儿似的,可不定是干什么的啦!” 方梦渔说:“那么,咱们还是给她想一个办法吧!是她叫我今天找你来!” 赛筱楼顿着脚,说:“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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