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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张老人一头钻出棚屋,微曦下,他看到左前方两百步外的永安村人影憧憧,只惊得血液都快凝住。

  不但永安村四周有人,沿山沟两侧也有不少人放哨,刀剑的光芒一闪一闪地,看衣着便知道是督税署的走狗。

  “天哪!不好了。”张老人脱口惊呼。

  小莲扭头钻入棚屋,惊惶地低叫:“林大叔,赶快准备逃,从屋后爬出去……”

  可是,已来不及了,不远处突然传来高亢的呼喝:“进屋里去,老头子,任何人都不许出来,不然格杀勿论。”

  张老人爬入,脸无人色不住发抖。

  “怎么一回事?”林彦惊问。

  “不知道。”张老人不住发寒颤:“四面八方都有人,可能是抓抗税,永安村又遭殃了。”

  “你们……”

  “我们不要紧,我担心你。”

  “我?他们…”

  “他们一定会来搜查,你……”

  “那,我走,我不能连累你……”

  “来不及了,哥儿。”张老人摇头惨笑,突然一咬牙:“只有一条路可走,你是我那逃走的次子张二,无衣无食大病缠身,回来归根的不孝儿子。”

  “我……”

  “记住,少说话,一切由我应付,好好躺下。”

  “老伯,我……”

  “不必多说了,由苍天决定我们的命运吧!”张老人惨然地说:“反正,这一天早晚会来的。丫头你千万不可乱说话。”

  好漫长的等待。永安村一片哭叫声,可清晰地听到车声、马嘶、叱喝、咒骂、鞭响等等刺耳的声浪。

  “至少有三十个人被抓走,好惨。”张老人咬牙切齿地说:“总有一天,人们受不了,会和他们拼命的。”

  这一天来得并不晚,二十一年后,延安府饥民王嘉允揭竿而起,开始进入流寇蹂躏大明天下的始动期,张献忠李自成崭露头角,断送了大明皇朝三百年大好江山。梁剥皮在陕西杀人无数,他的嗜好是抓人来剥皮取乐。李自成是陕西延安府的人,叛乱期间也酷嗜杀人以剥皮为乐。

  不久,脚步声终于止于门外。

  “里面的人都出来。”叫吼声像打雷。

  张老人首先爬出门外,只感到心向下沉。远处的永安村栅外,被反绑了双手的人为数不少,正被大批税丁押着向府城动身,皮鞭声叱喝声,与送行的老少妇孺的号哭声相应和。而棚屋附近,散落着不少握刀携剑的税丁,附近的棚户都被赶出屋外,税丁们正逐屋搜查。站在他面前的共有三名佩刀税丁,另一人是永安村的一名甲首。

  三四十步外,三个面目狰狞的督税署班头,正和两名钦差府的走狗交谈,似乎在商讨重要的阴谋。

  “张伯,督税署的差爷来查户丁。”甲首苦笑着说:“戚家的老三和老七跑掉了,这几天你曾经见过他们吗?”

  “没见过,老汉好久没进村了。”张老人据实口答。

  一名税丁指指小莲:“你家里就这两个人?”

  另一名税丁正走向棚门。

  “还有一个。”张老人机警地说:“小犬病重,无法出来应验。”

  “混账!把他拖出来。”税丁怒吼。

  甲首脸上变了颜色。另一名税丁冷笑着问:“张甲首,你不是说这一户只有两个人吗?怎么多出一个?”

  “这……”甲首直打哆嗦,语不成声。

  进入棚屋的税丁,已拖死狗似地把林彦拖出来了,往地上一丢,不住冷笑。

  “禀差爷,那是老汉的第二个儿子,逃匿在外两年多,昨天才返家,进门就爬不起来了。”张老人卑谦地诉说:“这畜生逃亡在外无衣无食,病重垂危才想到返家挺尸。老汉正打算今早向甲首投告…”

  “住口!他昨晚回来,你就该当时就向甲首申报。”税丁火爆地叫,转向甲首问:“你看是不是他的儿子?”

  “小……小的知道他的次子张二逃走在外,上面有案可稽……”

  “我问你这人是不是张二?”

  甲首左看右看,迟疑地说:“小的不……不清楚,好……好像是,身材差不多。脸病得变了形,小的……”

  “先把他拖走,到衙门去问。”税丁向同伴发令、

  一名税丁踢了林彦一脚,喝道:“站起来,走!”

  林彦无法站起,但不得不挣着撑起上身。

  “差爷天恩。”张老人哀求:“他病得太重,过两天,老汉叫他到衙门投到……”

  “不行!”

  林彦吃力地站稳,吃力地迈出第一步。虎落平阳,他必须离开张老人跟税丁们走,以免累及张老祖孙。

  “快走!”税丁催促他走。

  他迈出第二步。真不巧,脚下是一个小土洞,一脚踏空,人向前一栽,砰然仆倒。

  税丁一把揪住他的发结往上提,在他青灰色肌肉扭曲的脸颊抽了一耳光,怒喝道:“别装死,站起来走!”

  “如果我能走,绝不装死。”他吃力地说,眼中有怨毒的火花。这一耳光力道不轻,打得他眼冒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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