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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他那一身汗水泥污染得乱七八糟的衣裤,也在炎热的气候下逐渐干了,手一拍便会泥尘纷堕。

  但他懒得去处理身上的泥污,反正不需要晋见要人,身上脏一点,没有人计较。

  北面,大踏步来了两个人。

  好半天没见到行旅经过,突然发现有人,真是倍感亲切,路上不至于寂寞啦!看光景,定然是从县城来的旅客,南下的外地旅客。

  可是,他油然兴起戒心。

  远远地,便看到走在后面的人,是个英俊魁伟的二十余岁壮年公子爷,头上戴了一顶一统六合帽。

  也就是俗称的瓜皮帽,红色珊瑚顶珠,六瓣,所以叫一统六合帽,通常是有身分地位的人才能戴的,相当名贵。

  那身青绸长袍宽大而合身,走起路来袍袂飘飘,加上龙行虎步,人才一表,显得仪表出众,气质高雅潇洒出群,真像个富人家的公子爷。

  那年头,够资格穿绸着缎的人,几乎已可认定是大户豪门的公子爷。

  可是,腰间所悬的剑,就不像公子爷了,而像行侠江湖的武林豪客。公子爷的佩剑式,应该是佩在肩下的。

  而且,公子爷应该有随从,这位爷却需自己带包裹,小青布包袱挂在肩下,分量似乎并不重,可知里面不会有沉甸甸的大批金银财物。

  后面三四丈,另一位仁兄正好相反,是个鹤衣百结的中年化子,手中有根枣木打狗棍,八宝讨米袋内,不知藏了些什么法宝,很可能有一只破碗。

  岔眼的是,草绳做的腰带下,悬着一只织锦的箫囊,露在外面的箫穗是如意珠流苏翠绿色的丝制品,相当扎眼,箫大概一定不俗,不是便宜货。

  两位旅客渐来渐近,已可看清面目。

  舒云本来是全神戒备的,但戒意因对方渐来渐近而逐渐消除。

  他看到那只箫囊,看清那翠绿的箫穗。

  他闯了五年江湖,对江湖的风云人物高手名宿,多少有些印象,即使不认识,也多少有些耳闻。

  因此,他知道这支箫的传闻,知道箫主人的来历。

  天下四大团头之一。装穷扮化子乞儿游戏风尘的四个团头,都是声誉甚隆的侠丐,当然他们不是真的乞丐,只是扮成乞丐的样子而已。

  所以真正的方正侠义人士,对他们颇有微词,认为他们欺世盗名,称之为侠中之盗;盗侠的盗,与劫富济贫的侠盗是不同的。

  四大团头都不屑作盗,他们也不真正行乞,是怪人,也称为怪杰,侠丐的声誉颇为江湖朋友所尊崇。

  英俊的公子爷看到亭中的他,善意地含笑点头打招呼,离开道路踱入凉亭。

  “好像茶桶是空的。”公子爷向他笑笑,笑得一团和气:“兄台是本地人?”

  “不是,过路的。”他也善意地笑,目光落在随后入亭的化子身上:“人都到城里避兵去,大概很久没有茶水供应啦!”

  “哈哈!这里有同道。”化子在他右首大马金刀地坐下,枣木打狗棍搁在腿上,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深了些。“不会是败家子吧?看你年轻力壮,气色好得不能再好,怎会脏成这鬼样子的?”

  “碰上了鬼。”他摸了摸腰带上插的剑。

  “鬼?你见过鬼了?鬼在哪儿?”

  “在那边。”他往南面空荡荡的大道一指,又继续的说道:“正确的说,是响马的细作,奸细。”

  “什么?响马的细作?不是说来玩的?”

  “在下像是说来玩吗?”

  “那你的意思……”

  “他们很快就会来的。两位赶快走回头路,走得越快越好,还来得及。”

  “哈哈!奇闻,居然有人要我老要饭的逃走。”化子狂笑:“细作有多少?”

  “不多,十几个。”

  “十几个,你居然要我逃?小兄弟,你看错人了。”

  “呵呵!在下没看错。”他也大笑:“当然,大名鼎鼎的吴市吹箫客吴世琦吴前辈,天下四大侠丐之一,不在乎十几个响马细作。

  “但在下告诉前辈,这些人全是千中选一的,超尘拔俗杰出的高手中的高手,信不信由你。”

  “你不怕?”

  “怕我早就逃掉啦!前辈。”

  “你要我吴市吹箫客伯?”

  “前辈犯不着。”

  “你又犯得着?”

  “在下与他们有死约会。”

  “好哇!算我姓吴的一份。”

  “欢迎参加。”他欣然说。

  “且慢!”公子爷突然接口:“南面尘头滚滚,可以听到隐隐蹄声,这位兄台说那就是响马的细作?”

  “不错,我们说他们是细作或奸细,他们却自称谍探或密谍。”

  他对这位有如临风玉树的公子爷颇有好感:“高手中的高手,人才中的人才。”

  “好哇!也算在下一份。”

  “兄台……”

  “在下姓刘,单名淮,草字长河。请教兄台尊姓大名,彼此也好称呼。”

  “在下宋舒云。”他通名,但不说明是不是字:“这位与刘兄同行的人,请他自己说好了”

  “化子我叫吴世琦,江湖匪号称吴市吹箫客。”化子拍拍胸膛,似乎颇以为荣:“当年伍子胥逃吴,流落做化子吹箫行乞,所以吴市吹箫客就是乞儿的意思。吴某不但是化子,也是吴人,真是名实相副,如假包换。”

  “请问两位从何处来?”他信口问。

  “在下从乐陵往济南,途经德平。”刘长河首先回答。

  “哦,从县城来的!”

  “是的,城里很乱,动身晚了些,这时光才走到十里亭,赶到临邑落店还来得及。”

  “对,来得及。”他信口答。

  可是,他的左手有意无意地抓紧了剑鞘。

  他,久闯江湖,已可控制自己的情绪变化,喜怒不现于词色,连眼神都可以控制自如──当然是留了神才能控制自如。

  一片疑云掩盖住他的心,不住涌发。但他的神色,却毫无变化。

  “前辈也是从城里来?”他转向吴市吹箫客问。

  “不。虽然化子我从德州到德平访友,但不走县城,绕城而过南奔济南。”吴市吹箫客泰然地信口答。

  “访友?前辈在德平有朋友……”

  “正确的说,该是德平西河镇。”

  “惊鸿一剑秋大侠?”他苦笑。

  “对,真是见了鬼啦!”吴市吹箫客嗓门大得很:“西河镇鬼影俱无,人都逃到县城避兵去了。我这身打扮,怎能进城现世?被捉入流民收容所那才叫冤呢!所以只好离开,反正找秋老哥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日后有暇再来尚未为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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