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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叫完,似乎一肚子怨气消掉不少了,转身举步便走。蓦地,他站住了,讶然叫:“咦!怎么是你?”

  他对面,鬼魅似的出现了一个狞恶的老太婆。白发如银,苍黄的老脸上,长了不少白汗斑,看去像是大花脸。右手掂着一根黑拐杖,背着一个八宝讨米袋,左肋下挟着一个破碗。身材纤弱看去像是个弱不禁风,老得快进棺材了,但一双精光四射的怪眼,却显得异乎寻常地年轻,与身上的任何器官皆无法调和。

  老乞婆站在路中,后面便是山峡入口的参天古林,小径穿林而入。林外丽日高照,林内幽暗阴森,藤萝密布,不见天日。老乞婆定是从古林中走出来的,难怪他事先毫无发觉。但他感到奇怪。先前他看到的人影是个穿天蓝色直裰的男子,而老太婆却穿了骯脏邋遢的两截破鹑衣,显然不是先前看到的人,所以他感到惊讶。同时,这老乞婆他毫不陌生,正是二狂人之一的豹面乞婆公良燕,江湖上稍混了几天的人,对这个像貌奇丑的老狂婆都不会陌生,她的豹斑脸便是活招牌。

  豹面乞婆哼了一声,阴森森地问:“牛鼻子,你不是仙都观的主持法师玉虚子么?”

  “正是贫道。公良施主,一向可好?贫道稽首。”玉虚子有点心惊胆跳地答,稽首行礼。

  豹面乞婆撇撇嘴,说“很好,很好,老身没病没痛,依然吃了八方,日啖肥肉七八斤,死不了。老道,你骂谁贱母狗?”

  小径曲折,树影稀琉,如果远处的人刚好绕行,便不易分辨人影。豹面乞婆所立处,恰好看不见半里外的金四娘,所以追根问柢。

  玉虚子听口气不对,深恐对方误会,用手向后一指,急急解,释道:“施主幸勿误会,贫道被毒蛊金四娘追急了,无奈她何,只好骂她出口气。”

  豹面乞婆顺他手指的方向着去,看不见人影。“嘿嘿”一阵冷笑,说:“你大概住鬼都住久了,白日见鬼啦!这附近没有人,只有我一个老乞婆,而且你却骂的是贱母狗,哼,你的胆子大概有天大……”

  玉虚子本来浑身大汗未收,这时更不住流冷汗,定下心神抢着分辨道:“我的天!贫道即使有九条生命十个胆,也不敢骂施主……”

  “谅你也不敢。”豹面乞婆也抢着接口,语气极为自负,不可一世。

  口气松了,玉虚子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立即装出愁眉苦脸,可怜兮兮的苦像,诉苦似的说:“施主名人,当然知道贫道不敢,瞧,贫道落得如此的狼狈,全出于那泼妇金四娘所赐。她即将追到,乞施主让贫道逃命要紧,尚望高抬贵手。那泼妇厉害,施主也需及早趋避为上……哎唷!”

  话未完,“噗”一声响,老乞婆用奇快无比的手法,一杖击中他的左胯,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打得他狂叫起来,他三分痛而用五分劲穷叫。

  “呸!”豹面乞婆一泡臭口水吐了他一头一脸,接着愤怒地向他怪叫:“闭上你的狗嘴!什么话?你要老身及早趋避?岂有此理!”

  玉虚子忍下一口恶气,像他这种目无余子的狂傲人物,在豹面乞婆面前,竟然有唾脸自乾的宏量,异数。他不拭抹脸上的口水,畏怯地说:“贫道抱歉,恕贫道是一番好意,以致语无伦次恕罪恕罪。贫道委实心中害怕,已至望影心惊的地步,急需逃命,告退!”

  说完,深深稽首,从侧方绕走。豹面乞婆怪眼连翻,叱道:“你给我站住,谁叫你走的?”

  玉虚子的脸色委实装得够可怜,畏缩地站住,恐惧地说:“但是,贫道逃命要紧,施主……”

  “呸!天掉下还有我老乞婆顶着,怕甚么?你给我在旁边站好,看我老太婆打发那鬼女人滚蛋。”

  玉虚子心中暗喜,躬身道:“贫道遵命,但金四娘的毒蛊厉害,十分可怕,贫道不得不站远些。施主也许无妨,贫道却受不了。”

  豹面乞婆还来不及回答或阻止,前面绯影入目。玉虚子退得远远地,一面留心退路,以备万一老乞婆也无法抵挡,他便抓住机会逃命。这期间,他吞了两颗丹丸,倚在树干上调息,养精蓄锐。而金四娘经过长途追逐,脚程仍然相当快,香汗淋漓,全力狂追,追得太急,却未留意身后有人,一个肥胖胖笑嘻嘻的中年胖汉,鬼魅似的跟在她身后五七丈左右,亦步亦趋紧追不舍,她竟然未能发觉已被人跟了踪。

  这位胖大汉生得肥头大耳,腰粗圆腹如鼓,红光满面,身材高大,但举止如飞,脚下毫无声响发出。穿一袭灰直裰,衣领敞开,露出颈胸之间三角形的细皮白肉。腰上系了一根已泛灰色但色泽未褪的双层大缎带,极像行裹。脚下是多耳麻鞋,光着脚丫子没穿布袜。

  大袖飘飘,脚下如行云流水,一面飘掠,一面龇牙咧嘴笑容满脸,但没有笑声发出,大眼中也泛着笑意。金四娘早先见玉虚子已超前半里地,眼看要奔入参天古树林,心中大急,不顾一切全力狂追,她不信玉虚子有任何反击的绝活。

  奔到山峡口,她心中一惊。玉虚子远远倚树相候,小径中站着一个狞恶可怕的老太婆。她认得,这老太婆正是江湖中人人头痛的二狂人之一的豹面乞婆。老太婆一生行事亦正亦邪,亦恶亦毒,任性而为,不问是非,狂性一发,的确可怕,凶悍残忍,不问是非,最经不起唆拨,喜欢别人奉承,稍有拂逆,她便反脸不认人。看光景,老乞婆定然已被玉虚子唆动了。

  金四娘不得不防老乞婆,因为老乞婆已修为至化境了,除非利用食物下蛊入侵内腑,以虫豸放蛊是否能在老乞婆有备时奏效,大成问题。假使毒蛊无效,她便得凭真才实学和老乞婆拼骨了。她知道老乞婆古怪,先入为主的性情尽人皆知,先碰上老乞婆的人如果应付得宜,准占便宜,其他的人任你舌底翻花,老乞婆也听不入耳,有理说不清,愈说愈糟。

  大敌当前,她为了自己的武林声望,绝不能回避,恐怕想回避也不可能,老乞婆绝不会善了,只有放手一拼。她缓下脚程,一步步想前走,一面火速调息,争取恢复精力的时间。

  她身后的胖大汉,也缓下脚程,亦步亦趋,脸上笑容依旧,但眼中已泛起戒备的神色。

  玉虚子身后十来丈一株古松上,一个天蓝色身影躲在横枝上向下瞧,借枝叶隐身,居高临下虎视眈眈。他就是秋岚,正缓缓取出黑巾蒙上脸面口鼻。

  双方逐渐接近,空间里,紧张的气氛迫人。豹面乞婆屹立如山,像一头窥伺着猎物的凶猛金钱大豹,怪眼中厉光四射,左手缓缓握住了破海碗。

  金四娘脚下一步一落实,缓慢地一步步接近,粉脸上每一颗细胞似乎都凝结了,香汗渐止。

  八丈、七丈……五丈,双方的神情都十分古怪。胖汉在五六丈外止步,双手捧腹含笑作壁上观。玉虚子徐徐行功调息,双目注视着双方的变化,心中暗暗高兴,看来,金四娘碰上硬对手了。

  三丈、两丈,金四娘站住了。豹面乞婆脸色阴沉,双目凝视着金四娘,阴森森地说:“你可以再调息片刻,老身绝不乘人之危。”

  金四娘已恢复了元气,冷冷地接口道:“老乞婆……”

  刚说了三个字,老乞婆一声怪啸,披散的银发无风自舞,身形似电,飞扑而上,拐杖破风厉啸,来一招“力劈华山”,拐杖未到,相距三尺外,潜劲已排山倒海似的袭到,声势之雄,委实令人惊心动魄。金四娘向右疾飘,避开一拐了。

  豹面乞婆身形倏转,声拐合一迫进,“指天划地”再次抢攻,捷逾电光石火。

  金四娘不再闪让,龙吟乍起,长剑出鞘“拂云扫舞”以攻还击,猱身上扑。

  “铮铮!”暴声乍起,火星飞溅,两人同向侧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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