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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丁二爷脸色大变,情不自禁打一冷颤。丁大郎到底年轻,胆气略壮,一个箭步抢近廊门,向外定神眺望,叫道:“是有人,来人哪,掌灯过去看看。”

  立即来了四五个人,提着灯笼进入西院,惊叫声大作,叫得厅中的人心中发毛。

  接着,东院里突然传出可怕的大叫:“天哪!有……有人上吊,臭……发臭了……”

  厅中立即大乱,接着,臭气熏人,两个浑身是粪汁,仍有蛆虫蠕动的老道躯体,摆在堂下与松明作伴。

  两老道是脚上头下被人吊起的,看上去像是死人,直等到三恶贼捂住鼻子细察,方发觉两者道气若游丝,并未断气,确仍活着。

  丁二爷渐渐恢复镇定,下令纠集大部分恶仆在大厅四周戒备,保护他的安全,一面派人叫座院各处点起所有能派得上用场的灯笼火把,他要用人壮胆,用光亮吓阻入庄送尸体的人。

  三恶贼指挥仆人将两道抬至侧厢洗濯更衣,费了好半天工夫,还未能设法将人救醒。

  丁二爷不敢回内堂安歇,父子俩坐镇大厅,要利用四周上百名男妇老幼壮胆,准备度过这令人恐怖的漫漫长夜,心中不住念玉皇大帝的圣号,希望神灵庇佑,将侵入的人赶走。

  所有的仆人和佃户,谁不是魂飞魄散的惊弓之鸟?硬着头皮在四周戒备,一个个脸无人色。那些豢养的打手和恶仆,同样战战兢兢,像是大祸临头,往日威风全失,垂头丧气倒像是丧家之犬。

  全庄陷入恐怖中,人心惶惶,风吹草动也会引起一场惊扰,真是一个恐怖之夜。

  狗吠声此起彼落,冷风萧萧。大厅中的丁二爷父子以及左夫子等一群首要,心惊胆跳冷汗直流,偏偏各处不时传来庄汉们的大呼小叫,无端惊恐,更令他们坐立不安,提心吊胆,不时惊跳而起。

  时光在紧张中似乎溜走得特别慢,半个更次中,庄中各处庸人自扰闹了五次,却一无所见。

  丁二爷快崩溃了,一阵狗吠,也会令他从太师椅中惊跳起来。这一生中,他第一次觉得生命的可贵,第一次体会到受人威胁的滋味,第一次感到心惊肉跳的痛苦是如何的可怕。

  等待大祸临头的滋味真不好受,他一股子怨气,全发在丁大郎和左夫子头上了。

  “二爷,四更正了。”一名仆人悄声禀道。

  他惊得几乎跳起来,破口大骂道:“王八蛋,你鬼鬼祟祟叫什么?”

  仆人被骂得莫名其妙,惶恐地退去。

  一名打手不了解主人惊怖的心理,以为悄声说话忌,便大声说:“四更正不是夜行人活动的……”

  丁二爷像被踩着尾巴的猫,惊得跳了起来,狂叫道:“闭嘴!你大呼小叫干什么?吃饱了是不是。”

  打手碰了一鼻子灰,怔在那儿。

  左夫子出面打圆场,道:“东翁请息怒,四更正已过,江湖人便不会闹事了,所以请东翁放心……”

  丁二爷这下子可找到发泄的机会了,凶狠地叫吼道:“今晚放心,明晚呢?你只会说风凉话,要是闹上三天,咱们都得进棺材了。”

  “东翁,大郎不是说过,三两天之内,凌虚道长会派大弟子元洪仙长前来主持大局么?”

  “元洪来了又能怎样?人家不怕法术,来几名道长有个屁用,等他们从远处来救燃眉之火,二爷我恐怕已……已……你这狗头军师,你献得好计,要迫周家自愿将田产奉送,要周廷瑞将妹子送上门才光彩,才会有今天的祸事。见你的鬼,要是依我之见,早就将人掳来,早就将周家的人丢下峡江喂王八了。你们这些饭桶,空养了三十名打手,还有六十几个没用的奴才,连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也盯不住,你们就全封锁小道守府城,到头来那贱货仍然平安地回来兴波作浪。还有你……”他指着丁大郎怒吼,继续骂道:“你这畜生窝囊废,只知道在家里称英雄道好汉,只能带一大群人抢女人、牵牛盗狗,真正要你出力时你却万事不成。那天你要趁那个虎头蛇尾的武当吹牛客在店前动手时,暗中掷出你那自命百发百中的飞刀杀了那姓安的,怎会有今晚的事?你甚至鬼迷心窍,要仪丫头出面将那两个蠢材请来,丢尽脸面出乖露丑,贻人笑柄,真是气死我也。”

  丁大郎一向是桀骜不驯,怎受得了,怪眼一翻,怪叫道:“多少年来,咱们得了多少好处,霸占了多少田地,怎么着?如今好处你全忘了,这件事完全是你一手造成的。你为了抖威风死要面子,妄想周廷瑞双手送上田地,给你磕头奉妻子小妹给你作妾,因此一再拖延,弄成今天的局面,与我何干?我做儿子的不行,你怎不拿出主意来?事到临头找我们出气,未免不近人情。我会抢女人,你呢?哼!”

  两人父不父,子不子,互揭疮疤,下不了台。丁二爷怒火上冲,忘了先前的恐怖,猛地一掌拍在茶几上,茶杯跳落,“乒”一声摔在地上打得粉碎,大吼道:“你这逆畜简直无法无天……”

  一句话尚未骂完,厅后的穿堂中突然传出惊心动魄的狂叫声:“鬼!鬼!无常鬼!老天爷保佑……”

  “时辰到了……”刺耳的怪叫声令人闻之魂飞胆落,浑身绽起鸡皮疙瘩,似是传自穿堂,尖厉刺耳,难听已极。

  丁二爷打了一冷颤,瘫软在太师椅中。

  所有的人脸色死灰,挤成一团,有一名恶仆惊惶地狂叫一声,拔腿便跑,逃出了大厅。其他的人见有人逃走,全都跃然欲试,恐怖地向厅门移动。

  丁大郎不怕鬼,也不信真有鬼,大喝道:“谁敢走?他得死!跟我来。”

  有八名打手和五名恶仆跟他走,抢入后堂。不久,拖着一个近乎瘫软的仆人出厅,往堂下一丢,他吼道:“哪有什么无常鬼?这蠢材心虚,妖言惑众,该死。”

  仆人瘫软在堂下,爬伏在地上叫道:“少主明鉴,奴才确……确看到穿堂突……突然出……出现一个白……白无常,所以呼叫,怎……怎敢胡……胡说?”

  “白无常在何处?”丁大郎厉声问。

  “奴才不……不知道……”

  丁大郎一脚踢出,踢中仆人的天灵盖,仆人的脑袋应脚陷裂,狂叫一声,四脚猛烈地抽搐,挣扎着想站起,最后突然爬伏不动,手脚渐松,吁出一口长气。

  丁大郎怒气未消,将从乃父处所受的怨气,在仆人们身上发泄,向两名打手叫:“你两人去将丁才抓回来,他竟敢擅自逃走,抓来砍了。”

  两名打手应喏一声,奔出厅门。不久,架着刚才吓跑了的仆人转回,仆人狂叫“饶命!”在打手的挟持下挣扎,泪出如雨。

  丁大郎双手叉腰,怒叫道:“这奴才擅自逃走,罪该断四脚剜五官而死,目下无暇用刑,拖出厅外就在厅下砍了,便宜了他。”

  仆人涕泪滂沱,号叫道:“老爷,饶……饶命,饶……”

  两打手之一出掌猛劈,劈中仆人的颈根,叫不出声音,任由两人拖出厅外,推至厅中按倒,一名打手拔出了单刀,准备动手。

  大厅中鸦雀无声,寂静如死,所有的人,全用恐怖的眼神瞪视着厅外,厅外有四盏大灯,两廊也挂了八盏气死风灯,将厅外的花园院落照耀得如同白昼,看得十分真切。

  丁二爷惊恐已过,吃力地坐稳,悚然地说:“大郎,刚才不是鬼叫声么?为父没听错吧?”

  “穿堂没有人,也没有鬼,内堂有八名带刀的把守,他们没看到穿堂有任何可疑鬼影。鬼叫声也就是死鬼丁旺所发出的,他惊恐过度神智不清,所以乱叫乱喊,而且错乱中竟作鬼叫声唬人,所以孩儿将他踢死了。”丁大郎理直气壮地说,脸色乖戾。

  “丁才可暂免他一死……”

  “不,爹,如果不杀一儆百,怎能保证他们不各自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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