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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军(2)


  门拍了三下,才听到里面妇人不高兴似的应了一声。但过了一阵还是无人来开门。

  他又拍。因为是第二次,他用的力也加倍了。

  就听到里面妇人说,“来了!谁?”

  “我!”

  里面王五的声音就说,“是担水的,不要理他。”

  “不是担水的!”参军在外面嚷。

  隔了一重门,而且正同妇人做着所谓呆事的王五,人是糊糊涂涂也听不出上司的声音来了,就用着军人的雄武,大声吩咐道:“不论什么事明天来。”

  “王五,是我!”

  内里这时可听出拍门人是谁了,仿佛一团糟,只听到一 些杂沓声音,听到女人的笑声,过了一会儿,王五开了门,恭恭敬敬立在那矮屋门里,听候上司的吩咐。

  开门的王五,立正程度虽不失其为军人模样,但够得上称为“模范弁兵”的整齐,是因为匆促的原故完全失掉了。这个时候军服的领子也不理齐,扣子也不扣好,皮带则带头吊下,尤其是脸上样子,不成东西。象是同谁打过架劝和还不到两分钟。

  参军望到这模范弁兵不模范的情形,觉悟到一分钟以前的王五是正做些什么事了。参军就望到这弁兵摇头,温和的笑。

  “参军,请你哪进去坐坐,我要金枝热一杯茶喝。”

  “……”参军笑。

  “你哪坐一坐不妨。我是正在同她算账,算了半天还算不清楚,正想到你哪会着急!”

  “……”参军仍然笑。

  “你哪稍坐坐,我过一会儿就回去好了。”

  “我来了,不是耽搁了你们打算盘吗?”

  “那里那里,”说到这话的王五,是从参军辞色间看出自己情形已为参军明白,所以有点脸上发烧了。

  参军不好意思就此把王五拉走,只得进到小屋中来坐坐。

  不清楚的账,是不至于在上司面前算吧。不过这算账的妇人,却因为来的是情人上司,不得不见面。并且既然说是在算账,只有当真做成同王五算账的神气,来到参军跟边一五一十数了。王五则假装着唯唯否否,还故意生了一点气让上司看,那情形真似乎非常认真。

  参军始终笑而不言。

  凡是用钱算的账是决不会久长的,所以清了账,无可藉词,王五只得辞了妇人,跟到参军身后走出这房子了。

  参军看得出王五的懊恼,只装不见到。

  到了街上参军把王五扯到身边来,轻轻的问,“到底账算清楚了没有?”

  王五糊糊涂涂的说,“清楚了。”

  “呆子,我问的是我没有来时候你们算的账!”

  把脸涨得通红的王五,不做声。

  “说呀,账当然是要算!我问你是算了多久。”

  “正算得有了头绪,给参军一拍门,就……”“哈,这怎么行。莫到将来生出病来又说是参军惊动了你,你自己仍然去算你的账,快快回来就是!”

  王五又被糊糊涂涂的推进了门与账主在一块了,参军仍然一个人匆匆忙忙走回军部行营,在路上仍然是一旁回答别人的敬礼一旁走路。

  回到行营的参军,遇到机要副官,得来的消息是本军不开拔了,要开拔也需要那离此三四百里的部队到此接替。看情形,自然是再过四天五天也不能动身了。参军又想起草草清账的容易害病的人事,即刻又出了营门。向原来的路上走去,走到了王五所在的那一家门外,拍着门,大声的喊王五。

  里面的账自然是一闹又糊涂了。参军知道这情形,就在门外说,“王五,王五,你账慢慢的算吧。”

  里面王五似乎在床上,还以为是参军等候在门外,因为时间太久发急了,所以一面告罪一面仍作着事的说道,“参军,你哪家莫催,快清楚了。”

  “呆子!告诉是改日开差,尽你今天留到这里慢慢算你那账好了!”

  “参军谢谢!你哪坐坐吧,我来了。”

  “你不要出来。小心招凉!天气不好,年青人也不要太勇敢!”

  “是呀,参军。你哪请进来坐,歇一歇吧。我就来开门了。”

  到得把军服草草穿上,起身来把门敞开时,参军的影子也见不到了。

  许多在街上买东西的勤务兵,有些业已来去在这一节街上为这老将校行过三次举手礼了的,如今又见到这将校从街的那一端走回来,不愿意致敬的就都躲进铺子里去了。这老将校却不注意到这次不必在路上举手的理由,彳彳亍亍回到参军室。回到那参军室,把一张业已卷好的地图重复站到板凳上钉好以后,坐到现处的老参军,神气爽然了。

  他记起了衣袋中那一面镜子了,就掏出来对镜望那鼻子旁边的粉结,且望到镜中自己面孔一部分发笑。

  一九二八年冬至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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