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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哦,他在北京?老帅见了他了?”“我没有听说。” “他活动是通过老傅。” “据说老傅跟西南那边搭上了线?”“原来是这样。怎的,他犯得着么?” “可不是。广州那帮人不成气候的。”“广州已经赤化了。” “那些俄国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嘿,咱们今晚只谈风月。” “好啊,话是你说的!你纳宠不请我们吃花酒,说说该怎么罚。”“哈哈!打哪儿听说的?小事一桩,哪里就敢劳动诸位。” “该罚!该罚!” “请吃饭!让贵相好来给咱们斟酒。” 奉上了鱼翅羹。 一片“请请!请请!”声中夹杂“嗳,嗳——嗳,嗳——”的低声央告,单手挡住酒杯,不让再斟满。 酒席给外国人另备了十道菜的西餐,但是W. F.罗纳为防万一,自己带了一条长棍面包来。他名声够响亮,可以在这一点上放任自己特异于众。他不比同桌的中国人高大,但是身胚壮实,面容普通而和悦,头发向后直梳,高鼻梁笔直地指着前方,两条法令纹沿鼻翼两侧斜伸。他伸手拿自己的水杯。 “有外国酒。”少帅向一个仆人示意,“威士忌?香槟?” “不用了,谢谢。我不喝酒。” “罗纳先生从来不喝,滴酒不沾,呵呵呵!”教育部总长笑着解释。 “美国禁酒。”海军部次长说。他上过英国的海军学校。 “也禁猪肉吗?”另一个说道。 “其实来一点波特酒没关系,很温和的。”又一个说。 “你不会是禁酒主义者吧?”英国作家贵甫森——甘故作诧异。 “不是。” “那么你一定属于你们某个神秘的教派。” “不习惯中国菜。”另一个评道。 “也不习惯中国女人,呵呵呵!罗纳先生实在是个好人,什么样的嗜好都没有。”教育部总长说。 “不喜欢中国女人,就是不喜欢女人。”贵甫森——甘说时略一欠身。 “八大胡同代表不了中国女人。”少帅道。 “这话在理!”海军部次长说。 “可惜外国人能交往的中国女人就只有她们。”贵甫森——甘说。 “正在谈什么?”罗纳猜到话题与他有关。 “正替你的男子气概申辩。”班克罗福特说。他生于山东,父母是传教师。三个外国人席位相连,让他们有伴。 “幸好我不懂中文。”罗纳道。 “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少帅道。 “待了这些年,完全不懂吗?”班克罗福特道。 “一句也不懂。我不想学中文,学了反而困惑。” “也许会抵触你本身对中国的想法。”贵甫森——甘说。这英国人略有醉意。深色眼睛长得离黑色的一字眉很近,下半张脸阔大,看上去显胖。初到中国他就赶上了拳民之乱,亲历其境,第一本书便写这题材,因此出了名。他自然受不了这美国来的新闻贩子居然也做了中国人的顾问,和他平起平坐。 “别人告诉你的许多话听不懂其实也好,”罗纳说,“有时他们只是客气,或是想博取好感。” “他是学不了语言,只好装犬儒。”班克罗福特说。 “听说个性强的人难学会另一门语言。”少帅说。 “你呢?你觉得自己个性弱吗?”贵甫森——甘说。 “别扯上我。” “咱们少帅的个性当然是强了。”海军部次长说,“样样都是先锋,不推牌九,打扑克牌;不叫条子,捧电影明星和交际花。” “又来侮辱咱们的女同胞了。话说回来,咱们啥时候打扑克牌?”他用中文高声问全桌。 教育部总长一面摇头,摆摆手,“扑克牌我不敢奉陪。教育部是清水衙门。” “是您太谦虚。” “欸,少帅,上海有份新闻报评出了民国四公子,您是其中一位。” 他哼了一声,“民国四公子。听着真损。” “还有哪些人?” “有袁弘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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