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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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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提给我工作啊。” “姑姑会教你写。”察觉到她的失望,露又说,“能靠卖画谋生当然很好,可是中国不是画家能生存的地方。问缇娜就知道。到巴黎学画的留学生回来,没有一个靠卖画生活的。” “除非能在外国成名。”珊瑚说。 “那是虚无缥缈的事。” “国画的市场还是有的。”珊瑚说。 “这都很难说。好当然是好,只是——”露做了个非难的手势,“有了英国学位,不怕没依靠。” “麦卡勒先生说香港的维多利亚大学不坏。”珊瑚喃喃说出万不得已的建议,不看母女二人,“不用考试就能入学。” “就是可惜了,都等了这么久。”露说。 “他说大学非常的英国作风。” “嗳,再说吧。等也等了这么久了。” 琵琶头痛发烧,病倒了,该怎么回谢报社编辑这种小事,也看似迎刃而解。 “让姑姑帮你打电话,说你病了,不能去。”露说。 珊瑚打了电话。漫画刊登在星期日报纸二版头页,占了半面。几天后,布第涅要来吃饭,琵琶仍病着。珊瑚说好了到表姐家吃饭,带着琵琶。露得取消与布第涅上尉的饭局,拨电话去又找不着他。他的安南佣人不晓得他几时回来,又不太会说法语,露的法语也不行。 “光会喊不在家!”她学佣人讲法语的声气。 不确定佣人听对了没有,也不知电话号码抄对了没,她隔一个小时就拨一通,接电话的老是那个安南佣人。第四次之后,她进了客室,琵琶躺在沙发床上,准备再给她测体温,却失声喊了起来: “你真是麻烦死了。你活着就会害人。我现在怕了你了,我是真怕了你了。怕你生病,你偏生病。怎么帮你都没用,像你这样的人,就该让你自生自灭。” 琵琶正为了病榻搬进了喜欢的房间,沾脏了这个地方,听了这话,头脑关闭了,硬起心肠不觉得愧疚。珊瑚五点之后回到家。 “我拨了一天电话,找不到布第涅。”露跟她说安南佣人的事。 “那他还是会过来吃饭。”珊瑚说。 “谁知道。他要听到留话,会打电话过来。” “琵琶烧还没退?” “是啊。也真怪了,就是退不了。” “不少天了。” “得请伊梅霍森医生过来看看了。” 伊梅霍森医生下班回家顺道过来,仍是笑口常开的老样子。离开前露跟他在过道上谈了几句。 “说是伤寒。我问是怎么感染的,他说是吃的东西。我说我们吃得很干净,准是在外头吃坏了东西。” “我几天没出门了。” “那你前一向吃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平常吃的。” “那可不怪了?”她向珊瑚搬救兵,“那么处处留神的,她还得了伤寒。国柱又好笑话了。他老说一条街都吃遍了也不见怎样,越是小心反倒又生病。” “是抵抗力的关系。”珊瑚说。 “一定是外头的东西不干净。” “明天上班前我去拿药。” “医生说最要紧的是别吃固体食物。”露转头跟琵琶说,“什么也不能吃,一小口也不行。听见了吧?肠子会穿孔。”她嗫嚅着说,窘得很,仿佛说到内脏很秽亵。过了一会儿,又道:“小心一点,不算大毛病。” “有名目的病就不是小毛病。”珊瑚轻快地说。 “说不定住院会舒服点。再看看吧。” “医生要她住院?” “哪个医生不喜欢人家住院。” 门铃响了。 “喔,布第涅来了。”露呻吟。 “这么早?还不到七点。”她不动,等着露去应门。 露拎着花篮回来了,花篮和她快一般高。 “楼下的人,说是送错了,才想到是我们的,花都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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