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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为什么?”

  “不要啰嗦了,大姆妈,”有个人插嘴,“他们要了你的鸡,不是成了贪官吗?请你让开些,我们好申请。”

  “真的不要?”盛家姆妈又询问。

  “哪个诒试你?”那人替邓秀梅回答,“他们不要,社里也不收。你拿回去吧。你要是怕黄豺狗,我去给你杀了,请我吃顿吧。”

  盛家姆妈只得把鸡放回腰篮子。她一手戳着拐棍,一手扶住孙子的肩膀,挤挤夹夹,走出人丛。一边走,一边口里还在念:

  “好灵捷的姑娘啊,眼睛水汪汪,耳朵厚墩墩,长个好福相。我的女,只要救得一个在,怕不也当干部了……”她自言自语,念到这里,又举起衣袖,擦擦眼睛:“鸡都不要,真是杯水不沾的清官,我只好依直,带回去了。”

  盛家姆妈一走开,面胡父子兄弟三人就挤到了桌边。老兄弟两个,同时从怀里掏出申请书,双手递上。邓秀梅首先接了面胡的申请,拆开封套,抽出帖子。盛学文站在一旁,急得出汗了。他生怕邓秀梅念出声来,父亲听了不对头,又会要他回去住农业大学。邓秀梅一下看完,含笑点点头。中学生放下心了。亭面胡却感到奇怪。他掉转脑壳,问儿子道:

  “我们写了那样多,她怎么一下子就看完了?”

  “她一目十行,不是一下子,还要两下子?”中学生回答。

  “世上真有一目十行的人吗?真了不起,单凭这一点,社也办得好。”

  “老亭,”邓秀梅叫他,“你真做到了四愿,不会反悔吧?”

  “做了申请,纸书墨载,反悔还算人?”亭面胡说。

  “我怕你还有点勉强。”邓秀梅又尽他一句。

  “不勉强,不勉强。我如今就算是社里的人了。我去砍几担柴火,送给你们办社的人将来烤火。搞社会主义,不能叫你们挨冻。”

  亭面胡走后,背犁的人挤进来,把犁搁在桌子上,用手拍拍犁弓子说道:

  “我不会写字,请了这个伙计来,代替申请。我这一生,苦得也够了,办起社来,该会出青天了吧?”

  “你决心大,我们欢迎。不过,”邓秀梅眼睛望着犁弓子,说道,“我们还没有处理耕牛农具,这犁请你掮回去。唤声要集中,你再搬来。”

  正在这时候,外边远处,传来一片锣鼓声,人们一哄跑出去,站在大门口。只见一群人,敲锣打鼓,抬着一台盒,由谢庆元领头,沿着田塍路,走向乡政府。

  进了乡政府大门,人们把盒放在享堂的中央。谢庆元打开盒盖,拿出一张红帖子,一本花名册,一叠土地证,恭恭敬敬,双手递给李主席,得意地笑道:

  “我们全组的人家都来了。”

  “都愿意转社?”李主席接了这一些东西,反问一句。

  “没有一家不愿意。”

  “李盛氏呢?她说些什么?”

  “她说,都一入,我为么子不入呢?”谢庆元回答以后,慢慢从李主席身边走开,带着抬盒打锣鼓的人们出门去了。

  “谢老八真行。”人丛里有人称赞。

  “他做得干脆,不零敲碎打,一斩齐地都来了。”有人佩服。

  “真的都来了?怕不见得吧?一娘生的,有高子、矮子、胖子、瘦子、癞子,还作兴有扯猪栏疯的。一个十几户人家的互助组,平素尽扯皮,怎么一下子就一斩齐来了?”有人提出了怀疑。

  邓秀梅侧耳听了这一些议论,也疑惑不定。等谢庆元一走,锣鼓声远了,她问李月辉:

  “谢庆元这个人如何?”

  “你是问他哪方面?德还是才?论作田,他倒算个老作家。早先,他到华容去作过几年湖田。田里功夫,他门门的都是个行角。不过,盛清明听公安方面的人说,”讲到这里,李主席压低声音,悄悄地说:“他入过圈子。”

  “圈子是什么?”

  “洪帮。”

  “有确凿的证据吗?”

  “不晓得。我想,可能还是根据一般常情推测的,到华容作田,不入圈子,是站不住脚的。”

  “他本人目前的表现如何?”

  “他是一个三冷三热的人,有一点爱跟人家较量地位。”

  “据你看,他用这样的方式来申请,是什么意思?”

  “炫耀自己的能干,但工作不一定细致。”

  “照你这样说,那他这组人,不一定是人人愿意了。”

  “当然,十指尖尖,也不一样齐,各色人等,还能一下子这样齐整?我晓得李盛氏那一户子,一定很勉强,刚才她就没有来。”

  “李盛氏是什么人?”

  “她呀,其名结了婚,其实是个活寡妇。她男人出门多年了,听说在外另外讨了堂客了,她自己至今还将信将疑。她是一个苦命人,看样子实在可怜,又难说话极了。”

  听说是个不幸的女子,邓秀梅立刻怀抱满腔的同情,李主席的下面的话,她没有听得入耳。她对他说:

  “几时我们去看看她去。”

  邓秀梅正说这话时,区里来了一个通讯员,递给她一个紧急的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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