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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快不要讲迷信的话了,没有什么落水鬼。”刘雨生劝阻大家不要再讲鬼,来吓唬孩子。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是要离的。”菊咬筋堂客又哭着说。

  “你要离,我不答应,有什么办法?”菊咬筋答白。

  刘雨生一边劝阻,一边默神:

  “这样子闹,叫我也难开口了。怎么这个堂客跟我的那个一样?”想到这里,他对菊咬筋倒有点同病相怜了。他心里盘算:“人家吵得这样子,入社的事,先冷一冷吧。”想到这里,他对菊咬筋小声说:“你先躲躲她,等她气醒了,再跟她好好讲理,不要吵架子,吵得多了,和睦夫妻也会伤损感情的。你们家还是好的啊,像我那一个,唉……”刘雨生低头忍泪,没有说下去。

  “我一入社,她就会离,你看肮脏不肮脏?”菊咬筋乘机这样说。

  “那你就先放一下,不急,不急。”刘雨生安定他说,“我改天再来。”

  “这又何呀对得住人呢,茶都没吃?”菊咬筋把客人送到大门口,转身摸一根扦担,出门到山里去了。

  刘雨生回到乡政府,把他看到的情景,一五一十,跟邓秀梅和李月辉说了,邓秀梅听罢,枯起眉毛说:

  “奇怪,昨天我还亲眼看见他的堂客对他服服帖帖的,何解今天变得这样了?”

  “家家有本观音经。”李月辉马马虎虎顺口说。

  “平素日子,他们两夫妻感情如何?”邓秀梅偏生要寻根究底。

  “没有听见他们吵闹过。”刘雨生说明。

  “是不是相里手骂啊?”邓秀梅提出怀疑了。

  “我看是真干,菊咬筋还狠狠地筑了他堂客几下,感情好,舍得那样?他堂客骂的,也入不得耳。”刘雨生说。

  “假戏真做。”邓秀梅还是疑心。

  “是真是假,不要管它了。”李月辉插口,“依我的意思,他这一户,先放一下子着。大家都正嫌他蛮攀五经,纠缠不清,迟一步进来也好,这样勉勉强强把他拉进来,将来在社里,不是个疤子,也是个瘤子。等社办好了,增了产,他看了眼红,自然会入的,急么子呢?”

  “又是你的急么子,还有十二年,是吗?”邓秀梅学着这位从容惯了的李主席的平素的口气。

  三个人都笑起来了。

  王菊生在山里砍了一担柴火,用扦担挑着回来了。平素,他要砍三四担才下山回家,这一次,他急于要跟老婆算账,匆匆转来了。一进大门,撂下柴火,他看见堂客换了衣服,梳好了头发,坐在灶屋门口补袜子。抬起头来,看见菊咬筋一脸怒气,她惊讶地问:

  “又是哪一个惹发你了?”

  “你骂得好!”菊咬筋咬紧牙巴骨,忿恨地说。

  “不骂得狠些,人家不会信。”堂客笑一笑,低头又去补她的袜子。

  “哪个叫你骂得那样吓死人,肏我的祖宗三代,偏生也骂得出口,生成的是你娘屋里的那蔸泼妇种。”

  “我是泼妇,你呢?你是孙悟空,会七十二变。”

  隔壁屋里的一位爱探闲事的嫂子看见菊咬筋回来,脸色不和善,怕他们又吵,悄悄溜到他们阶矶上,躲在板壁外头听壁脚。他们夫妻间的私房话,她都听见了,觉得又稀奇,又好笑,回去逢人就告诉:

  “笑死人,想不到他们是相里手骂,唱的是戏,亏他做得清描俨像了。”

  这以后,村里的男女大小都晓得菊咬筋自己本来不愿意入社,却把过错推在堂客的身上,当人暴众,两夫妻相里手骂,来堵住劝他入社的人们的嘴巴。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他们这个好笑的话柄,一人传十,十人传百,又经过了多嘴多舌的人添油加醋,竟把菊咬筋涂成一个花鼻子了。男女大小,提起他来,好像提起了坏蛋一样。李主席的崽,一个六岁零一点的调皮小角色,平素跟人家吵嘴,别人叫他小地主,小老虎,小麂子,夜猫子,黄竹筒,他都不发气,一听人家叫他菊咬筋,就要大闹,并且也拿菊咬筋当骂人的话,来回敬人家:

  “我不是菊咬,你才是菊咬,你是死菊咬,活菊咬,你思想不通,不肯入社,跟堂客相里手骂,哎呀,哎呀,不要脸,不要面子,不要香干子②。”他用他的胖胖的小嫩手指头,在脸上刮着,去羞辱人家。

  ② 香干子:豆腐干,这里是作为脸庞的比拟辞来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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