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玄书阁 > 周立波 > 山乡巨变 | 上页 下页 |
| 八七 |
|
|
|
“这事情大,等你叔叔回来调摆吧,田是他的,我做不得主。”李盛氏想把事情推开去。 “叔叔出门多年了,家里的事,婶婶哪里做不得主呢?何况是,如今的田,哪一个作,就归哪个管!” 责任不能够推卸,李盛氏只得说出自己的顾虑: “我就是怕公众堂屋没人扫,社里人口添多,田还是这些,明明是个吃亏的路径。” 李永和找了一把算盘子,帮她算了两笔账;一笔是她这份田入社前的最高产量,除去开销和公粮,净落多少;另外一笔是入社以后,她一个人出工所赚的工分,加上土地报酬,一共折合多少石粮食。在算盘子上,明明地摆着,入社以后要强得多了。看着算盘珠,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心有点动了。但想了一阵,她又摇摇头,干干脆脆回绝了: “我是一个撑了石头打浮湫的人,还是想看年把子着。” 眼看谈不出名堂,李永和只好告辞,回到乡政府,把这情况详细告诉邓秀梅和刘雨生。结尾,他说: “是空的,进不得锯。说了一堂屋,她没听一门斗子①。人家在外边结了婚了,她还说:‘等他回来再调摆。’人实在可怜,思想又顽固极了。” ① 门斗子:门的枢纽。 邓秀梅听到“人实在可怜”这一句,眼睛潮湿了。对于妇女的痛苦,她十分敏感。乡里的每个妇女的不幸,好像就是她自己的遭遇一样。她说: “要是别的老中农,实其不入就算了。盛佳秀不同。她是一个可怜的妇女,我们应该再花点力气,拉她一把,引导她来过社会主义这一关。何况她劳力又强,入了社,还能带动一般妇女们。老刘,我同你再去看看她,好吧?” “你一个人去,只怕要方便些。”刘雨生还是不肯去。 “田亩、产量,你都记得一清二楚的,跟她算账,比较方便,而且,”邓秀梅看着他的眼睛说,“你能不同情她吗?” “这样,我们去试一试吧。”刘雨生对盛佳秀的遭遇,不只是普普通通的同情,还有一种深切的同病相怜的感触。 他们两人赶到李盛氏家里。 “稀客呀。”正在喂猪的盛佳秀用抹胸子揩一揩两手,连忙跑出来招呼客人,随即转身去筛茶、点火,把她男人在家常吸的一根烟袋递给刘雨生。 “盛佳秀,你为什么要退社,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邓秀梅开门见山这样问。 听到这问话,盛佳秀措手不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好,邓秀梅笑笑嘻嘻地又发出一连串的问题: “你怕吃亏,怕社搞不好?”邓秀梅停了一下,看对方一眼,没等她开口,又说:“那你就是不相信我们大家了。我是新来的,你不信服,那也难怪,你的老邻老舍,大概都信得过吧?我如今介绍一个人跟你过细谈谈,这个人,我料想你一定信得过的。”邓秀梅故意这样连珠炮样说下去,使得对方没有回嘴、解释和插话的机会,说到末尾的一句,她中断了一下,满脸春风地问道:“你猜这个人是哪一个?” 盛佳秀没有做声。她的脑筋被这一位泼泼辣辣的女子连珠炮样的问话搞得有点发懵了。 “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邓秀梅指刘雨生,“就是他,名字叫做刘雨生,常青农业社将来的社长。你信得过他吗?我想你一定是信得过他的。你们扯扯吧,我还有事,少陪了。” 邓秀梅告辞走了。忽然之间,灶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彼此不免感到有点点拘束。盛佳秀继续喂猪去了,刘雨生只顾抽旱烟,一时不晓得如何开口。 “你的猪长得好吗?”吧了几口烟,刘雨生终于吐出这样一句多余的问话。 “不见得。”盛佳秀作谦。 “喂了几只?”这句问话一出口,刘雨生连自己也很吃惊。他对乡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哪家养了几只猪,好多鸡,他都清楚。分明晓得这个女人家里只有一只猪,他为什么要问?意识到自己是没话找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发烧了。 “一只嘛,你不晓得?”盛佳秀看了他一眼,也有一些感觉了,就低了头。 盛佳秀的孩子捡柴火去了。刘雨生盼望有一个人来,但又暗暗地希望,暂时最好不来人。 他们两个人其实早就很熟识。从解放的前几年起,刘雨生一年要到李家做好多零工。他总是黑雾天光就来了,工又散得晚,李盛氏和她的男人都喜欢他,说他勤快、诚实,做事又利落。村里人称他老刘,或是雨生子,或是雨胡子,盛佳秀的男人叫他雨生哥。她也习惯地这样叫他。 这样熟的人,今天为什么显得不自然,而且没有话说了?隔一阵,刘雨生竭力想克服这点。他断断续续、拐弯抹角绕到社和退社的问题上来了。 “你究竟为什么要退?不相信大家?” 盛佳秀喂完了猪,洗净了手,拿出针线盘,坐在一条矮凳子上,给她孩子织毛衣,这样地回答:“雨生哥你,我们是信得过的。” 三两句对话以后,双方都渐渐地恢复了平素的放肆和随便,雨生微微一笑,又追问道: “信得过,你为什么要退?” “我只信得过你,雨生哥。”盛佳秀用竹针织着毛衣,低着头,她的晒得黝黑的、稍稍有些雀斑的脸上泛起红晕了。 “别人比我还靠得住些。”诚实的刘雨生净说办社的事情。 “别人哪个不为己?”盛佳秀反问。 “请你举出事实来。”刘雨生的心完全冷静了。 |
| 太玄书阁(xuge.org) |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