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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你看怎么样,老谢?”刘雨生也看透了,但是装作没有介意的样子,用商量的口气问道,“今晚表决不表决?”

  “表决算了,还拖什么?”谢庆元回答。

  大家举手一致通过了四六开方案。

  “慢一点走,”刘雨生阻止大家,“还有两件事,要宣布一下,芽子都出了,马上要下泥,上村和下村,都要找个育秧的,会作田的作一丘,这宗工作关系一季的收成,我们推选一个负责而又很有经验的。”

  “我们上村就是你自己兼吧。”有一个人说。

  刘雨生想了一想,就点点头:

  “好吧,不过我怕的是实在忙不赢。下村我推谢庆元同志,你们赞成不?”

  有一小会,没人答白。刘雨生又进行解释:

  “老谢的技术大家都是晓得的,连先晋胡子也说他行。我看就叫他干吧。慢点走,还有一件事,陈大春走了,李永和要抓乡上青年团工作,我们叫盛学文来代替他担任社里的会计。”

  “哪个盛学文?”有人发问。

  “就是盛佑亭的二崽,读中学的那个角色。”刘雨生说。

  “他不要跟他爷老子一样,面里面胡,那就糟了。”

  “哪里?他才细心呢。”刘雨生一力担保。“好了,这个会散了,开那个会去,下村群众如果还有不同的意见,还是要细心听着,耐心解释。”

  社委扩大会同意了四六分配的方案,其余事情没有争论,会议就散了。大家都点起火把,或是拧开手电,分路回家。有一段路,李永和走在谢庆元背后,听他跟人说:

  “明天就要平整秧田了,今年是隔年阳春②,天气暖得快,后天就能下泥了。”他在高高兴兴谈他的新任务,对茶油一事,不再提起了。李永和暗想:“社长的调摆,真是好极了。”

  ② 头年十二月下旬立春,叫隔年阳春。

  “小心啊,今年的天气还不晓得如何呢?要是秧苗有个三长四短的,都死在你手里了。”

  “不是吹牛,我十三岁下力,泡种育秧,到如今有几十年了,从来没有塌过场。”

  “这家伙又在吹了。”李永和想,就不听他的,拐小路回家去了。

  刘雨生收拾了饭篮,提着走出社管会,趁微弱星光,打算回家去。走到半路,他心里默神:“明天一早就要整秧田,没得工夫了。不如现在去汇报,完结一宗事,李支书是个夜精怪,一定没有睡。”他随即往李家走去。果然,从山边竹林的一座茅屋里,映出了灯光。接着,他又看见雪白耀眼的手电的闪光。“这一定是盛清明。”他想。

  “你来了。盛清明才走。”李月辉招呼刘雨生,要他请坐。刘雨生放下饭篮,然后坐下,一五一十汇报了电话里没有细说的会议的情况。临了,他说:“陈大春走了,我又打发陈孟春收购洋芋种去了,爱吵的人都不在,满以为今晚一定会平平和和,不料黑地里又杀出一个李逵,李永和接了他们的脚。”

  “谢庆元的对头实在多。只要他不改,他的敌手还会添。”

  “我们安排他负责下村的育秧,他很高兴。”

  “这个人就是这样的脾气。气一来暴跳如雷,气一走雪化冰消,他的难掌握也就在这里。现在我们先不要管他。我只问你,谷种准备足实吗?”

  刘雨生正要回答,放了帐门的一铺半新不旧的夏布帐子里有人在打嗝。李月辉起身,走去攀开帐子门,俯身问道:

  “你觉得一些何的?要不要吃口热茶?”

  “不要,你们谈你们的吧。”帐子里回答。

  李月辉回到原座,叹了一口气。刘雨生连忙问道:

  “病了?”

  “没有。也是一个爱生闲气的角色。刚才跟我伯伯怄了气,吵过以后,那边睡得吹雷打鼾的,她这边呢,惹得气痛病发了。何苦呢?真是。”

  “你不要管我,谈你们的吧。”

  李月辉看刘雨生一眼,催他答复。

  “谷种准备的不多。”刘雨生回说。

  “那还行呀?万一烂秧呢?告诉你吧,老弟,要准备两套本钱。”

  “为什么?”

  “以防万一,一套塌了场,还有一套。今年天气不正常,怕烂场合。”

  “我看是过虑。”刘雨生接过支书的蓝玉嘴、白铜斗烟袋。

  “你是一个稳当人,为什么也说这样的话了?”李月辉盯着他说。李月辉在基层工作七年有多了,是个熬惯了夜的人,越到夜深,越有精神。他继续说道:“今年雨水不匀称;据气象台报告,不久有寒潮,怕烂秧啊。”

  “气象台不一定准确。”

  “惟愿它说得不准,没有寒潮。但是我们总是要把顶坏的情况估计在心里。我是只怕落雪下冰雹。”

  “怕得老虎喂不得猪。况且我们是有调摆的。老谢有几十年的经验,只要肯用心……”

  “就怕他不肯用心。”李月辉插了一句。

  “你管一管,他就会尽心。全乡的人,他只服你。你管着他,他管住秧田,一行服一行,豆腐服米汤。”

  李月辉笑道:

  “这也难说。不过,试试看吧。把他交给我,你不必管了。”

  “至于上村,”刘雨生说,“我自己来搞,你放心吧。”

  “只怕你忙;育秧如育婴,是足日足夜,脱不得身的。”

  “我打算找一个副手。”

  “我相信你的安排是妥当的。”

  刘雨生站起身来,提了饭篮,准备要走。

  “慢点走,还有一件事。”李支书把他叫住,“朱明同志来了一次。”

  “什么时候?我们怎么不晓得?”

  “连我也不晓得。”李支书说,“是悄悄地来、悄悄地去的。一回去,拿起电话就劈我们一顿,说我搞鬼,边远田的凼子,粪草好像是点的眼药一样。积肥方面,还要加一把劲啊,老弟。”

  “事情都挤到一堆了,连忙不赢。”

  “做好安排,发动群众。不走群众路线,局面是打不开的。还有,你们那里几种人都要管起来,龚子元那样的人,自有人管,你不要探,谢庆元交给我管,请你多多地注意老单。”

  “自己的事都忙不赢,还有功夫管他们的闲事。”

  “不然。管理单干也是自己分内的事情。他们今天是单干,明朝就会变成社员的。世界上的事时时刻刻都在起变化。”

  “别人且不说,要王菊生入社,怕不容易。”刘雨生提着饭篮,跨出了房门。

  “何以见得?”李月辉送了出来。

  “他正起半夜,睡五更,鼓足暗劲,满心满意,打算赛过我们,把常青社比垮。”

  “那好嘛。应该欢迎。我们惟愿他搞好。”

  “他搞好了,我们就糟了。”

  “这又不然。我们跟单干的矛盾不像跟龚子元的矛盾,没有你死我活的敌对的性质,这里边是有哲学的。”

  听到李支书又谈哲学了,刘雨生动身要走。

  “老单归你负责啊。”星光下,李月辉又叮咛一句。

  “好吧。”刘雨生边走边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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