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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刘雨生笑笑,没有做声。三人分手了。刘雨生往谢家里走去。他想先去探探老谢的口气,夜里好开会。路过王菊生秧田,看见他的秧满田翡青,一根没烂,已经摆风了。“这是一个好大教训啊,同样地碰了寒潮,为什么他们都没有烂秧,惟独我们的坏了呢?”刘雨生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到了他从前的舅子秋丝瓜的秧田边,只见一大丘田,好像癞子的脑毛,稀稀落落长了几根青家伙,里边还有些稗子。“我们找到个伴了。他到哪里去找秧呢?”接着,他忽然想到一件可虑的事情,就急急忙忙往谢家走去。

  走到谢家的独立小茅屋跟前,听见关着门的灶屋里有人说话。

  “他的烂了,你的没有,这一下显出高低来了。”刘雨生听出这是龚子元堂客的声音。

  “不瞒你说,我姓谢的起小作田,从来没有烂过秧。”这是谢庆元的大喉咙。

  “这一下,看他这个社长如何下得台?你该出口恶气了。”

  刘雨生心想:“这家伙在挑三拨四,我去闯破她不呢?”接着,他断定还是进去点破她的好。就用劲敲门。

  “哪一个?门没有闩,推呀!”是谢庆元的声音。

  “你在家呀?黄天焦日,为什么关起门说话?”刘雨生笑一笑问。

  “正在讲你的亏空,社长。”谢庆元堂客嬉皮笑脸地回答。

  “讲我的亏空,不必关门,我爱打开门窗说亮话。你也来了?你们为什么都没有出工?”刘雨生回转身子,问龚子元堂客,装作好像是才看见她似的。龚子元堂客满脸飞红,手脚无措,随即故作镇静,露出两颗放亮的金牙,笑着支支吾吾说:

  “我请了假,是来借米筛子的。你们谈吧,两位社长一定有事要商量。大嫂,请把你们的筛子借我用一用。”

  “你拿去吧。”

  看着这女人提着筛子一扭一扭走远了,刘雨生坐在门边一把旧竹椅子上,吧着老谢递来的旱烟袋,问道:

  “她常常来吗?”

  “轻易不来。”谢庆元堂客回说。

  “老谢,”刘雨生开口叫一声,停顿一会,才又从容地说道:“你晓得么,上村的秧烂了两丘?”

  谢庆元正要启齿,堂客对他鼓一眼,制止他多嘴。她晓得,他一开口,就会出绿戏,不是吹自己,就是骂别人。

  “这都怪我大意了。”刘雨生恳切地批评自己,随即又说:“现在发生了一个紧急问题;我不吃茶,大嫂你不要费力。”

  谢庆元堂客起身烧茶,走到灶门前,靠着灶围裙①,背着刘雨生,对谢庆元又狠狠地鼓了几眼,意思是叫他莫讲话。刘雨生说:

  ① 挂在灶上的木围板。

  “我就要走的,真不吃茶。上村缺秧,再泡种是来不及了,你看怎么办?”看见谢庆元一句话不讲,刘雨生又说:

  “今天夜里开个社委会,大家商量一下子。吃了夜饭,你就来吧。我还有事。”

  才出谢家的地坪,刘雨生模糊地看见远远有个人往这边走来。想要看清是哪个,他放慢脚步,看清这人是从前的妻舅张桂秋的时候,他赶紧转上了小路。“他到谢家里去做什么?”刘雨生默了默神,“一定是为秧的事,他秧也烂了。”他觉得情况更为复杂和紧急,顺路走到盛清明家里,商量了一阵。

  晚上,社委会在社办公室举行。会议扩大了几位老作家,为的是研究烂秧的原因,同时讨论善后的办法。盛清明来了。虽说是社委,平常的会,他很少参加。今天晚上他是特意赶来的。把情况报告公安上级的时候,上头要他追究事故的性质。在会场上,他和平常一样从容逗笑,但实际上,他认真地倾听所有的人的发言。

  “是负责人,又是老作家,怎么会塌场的呢?”有个人的这话,指的是社长。

  “好汉怕大意。”又有人说。

  “只怕是下泥没有拣个好天色。”先晋胡子细密地推想。

  “下村赶了一个响晴天。”谢庆元说。

  “上村下泥,碰了一个落雨天,播了一些,才下起雨来,我想算了吧,就没有住手,一直播下去。”刘雨生把情况说明。

  “秧就烂在这里了。”先晋胡子说,“老班子是有话传下来的,落雨忌下泥。”

  “我也晓得,”刘雨生道,“不过我想,老班子话不可尽信,比方,稀禾结大谷这话,我们完全推翻了,适当密植,收得多些。”

  “落雨忌下泥,你不能不信。”陈先晋又说。

  “落雨下泥,为什么不好?”盛清明盘根究底。

  “雨点把糜溶的泥巴打得泛起来,”这回解释的,不是陈先晋,而是谢庆元。“泛起的泥一落沉,把那才下泥的嫩谷芽子淤盖了,你叫它怎么伸腿,如何不烂?”

  陈先晋点头,亭面胡移开口里噙着的旱烟袋,满口称赞:

  “对,你是个行家。”

  得到了鼓舞,谢庆元称意地又说:

  “那天上村在下泥,我碰去了,叫他们莫急,等天转晴了,再下不迟。没有一个听我的,社长又不在。”

  “那天我恰恰到中心乡去了。”刘雨生插着说明。

  “是些什么人主持的呢?”盛清明询问。

  “几个到常德学习过的后生子。”刘雨生说。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动不动批人家一顿,说人保守。”谢庆元说得动了火,站了起来,“我还理他,只懒得管了,么子人所言:‘少吃咸鱼少口干。’”他像出足了气,又坐下了。

  “你这也不对,一个共产党员,觉得自己是对的,就应该坚持真理。”盛清明说他。

  “都不听我的调摆,有什么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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