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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亭面胡才走,李永和跑起进来,并脚举手,行了个军礼,报告队伍奉命开到了,随即报明了人数,并且请示下一步行动。

  “解散!叫大家回去休息,没有事了。”

  盛清明这一句话还没有落音,盛淑君和陈雪春押起一个中年妇女进来了,她们的背后跟着陈孟春。

  “是这家伙起的哄。”陈孟春用手指指被押进来的龚子元堂客。

  “天地爹爹,这不是黑天冤枉,我口都没开。”龚子元堂客扯起青线布衫袖,揩揩干燥的眼睛。

  “把她放了!”盛清明命令淑君和孟春,随即看龚子元堂客一眼,笑笑说道:“你回去吧,大嫂子。”

  “他们这样随便冤枉人,是不行的。”龚子元堂客反倒控诉了。

  “算了,算了,算是我给你们和解了,回去休息吧,天色不早了。”

  龚子元堂客一路嘀嘀咕咕,出门去了。

  “你为什么把她放了?”陈孟春抢进一步,满脸怒色,质问盛清明。

  “你为什么把她抓来?”盛清明笑着反问他。

  “她捣乱会场,我听到她大叫一声,就乱套了。”陈孟春忿忿地说明。

  “我也听到了。”盛淑君补充。

  “我也听见。”陈雪春也说。

  “你们倒是一合手。”盛清明说,“不过你们都是大春一派的,只图痛快,未免有点把事情简单化了。”

  “这件事情有什么复杂?她捣乱,我们把她当现行犯抓了有什么不是?”

  “不是这件事本身,有么子奥妙,不过,世界上的人和事都是互相制约的,这是李支书常讲的哲学。”盛清明泛泛地说。

  “我不懂什么哲学,只晓得你这样把她放了,她得了便宜,会更放肆捣鬼。”

  “巴不得,正要她这样,”盛清明随即把孟春拉起拢来,两人讲了一会悄悄话,盛淑君只听得两句:“你不要操隔夜心,她有人管。”底下的话,讲得更细,听不见了。陈孟春勉强点了点头,就跟盛淑君一起出去了。

  两个人才出大门口,碰到刘雨生,被他邀到草垛边,扯了扯情况。

  “盛清明没有走吧?”临了,刘雨生问。

  “还在里边。”陈孟春回答。

  “我去看看他。”和两人分手,刘雨生跑进了会场。

  盛清明已经把挂灯吹熄,点起小灯盏,正在和李永和一起安排护秧的工作。一眼看见刘雨生,他问:

  “你怎么转回来了?”

  “走到河口里,李支书不放心,打发我回来看看。”

  “不放心我吗?”

  “那倒不是,怕谢庆元逼得急了,出什么岔子。支书说:‘这家伙是根直肠子,怕他一时想不开。’”

  “这倒是不必担心,他比哪一个人都强顽些。”

  “可能是外强中干。我同你看看他去。看这一压,有不有一点转机。”

  “我不奉陪了,要护秧去。”

  刘雨生又一个人跑到谢庆元家里,这回却受到了欢迎。谢庆元从会上冲回家后,秋丝瓜来了,说是再过七八天就插田了,秧是讲定了的。谢庆元说了一句“秧如今归民兵队管了”,秋丝瓜把脸一沉,说道:“受了人家的么子,兴这样吗?请把东西还给我,给你还不如给……不要叫我讲出好听的来了。”谢庆元跳起身来,青筋直冒,秋丝瓜从他脾气还没有发开,飞脚走了。谢庆元像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气得跟鸭公子一样,喉咙都嘶了,倒在床铺上,哼天哼地。

  “你来得正好,雨生哥。”谢庆元堂客一眼瞄见刘雨生,好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连忙欢迎,“进来坐吧,你瞅瞅我们这个人,叫他们逼到么子样子了?社长你修修福吧,不要叫他工作了。他是一个蛮人子,只晓得挑肩压膀。”

  “我也不是斯文人,”刘雨生笑道,“也是搬泥头骨出身,现在还是干这行。”这时候谢庆元早已从床上坐起,吩咐堂客,“拿烟袋来给社长。”刘雨生接着烟袋,又补了一句:“工作能力是操出来的。”

  “他工作个鬼啊,到处受人家欺负。”堂客从旁说,“我看他不要搞这个框壳子副社长算了,去搞副业,挑点发脚,家用还宽裕一点。”

  “那就是走退坡路了。”刘雨生说。“桂满姑娘,你这样劝他后退,算得贤良吗?”

  “么子贤良不贤良?人生在世,两脚奔奔走,只为身和口。”

  “你少讲几句,好吧?”谢庆元压住他堂客。

  “你应该劝他好好地工作,”刘雨生一边说桂满姑娘,一边对准谢庆元的老脾气,先来几句,提起他的消磨快尽的雄心:“他就是脾气躁点,工作能力倒是很强的,田里功夫门门都来得,这回秧苗,也是他的管得好。”

  “是呀,做好不落好,何苦来呢?”桂满姑娘又浇冷水。

  “不要拖他后腿了,桂满姑娘。”刘雨生笑着说。

  “你少讲点。伢子哭了,快去哄去。”谢庆元吩咐堂客,被刘雨生表扬了几句,谢庆元从会上受到的忿激顿时消除了一半。心里又想,如果他照旧担任社里的职务,像秋丝瓜那样的单干,是不在话下的。讨还东西么,没有,他又怎么样?考虑到这些,脸色开朗些。和刘雨生有讲有笑,又扯了一阵。

  “怎么样,秧苗的事?”刘雨生乘机发问。

  “盛清明不是要管吗?他要管,就管吧,我不探了,听你们调摆。”

  “你这意思,早点表示了,不是免了这场吵?”

  “会才开始,他们就叫捆起来,我还有机会表示?人家又不是地富反坏,动不动叫捆。”谢庆元提起这些,还有余痛。

  “过去的事,不要记在心上了。”刘雨生劝道。

  “我姓谢的是个顶天立地的贫农,一个共产党员,他们叫捆,就能捆吗?”谢庆元越讲越来气。

  “我们这个人老实,肚里没名堂,只有一把嘴巴子,死不交人。”已经睡到帐子里去哄孩子的桂满姑娘听见谢庆元越讲越心痛,她也心痛了,攀开帐子,伸出她的黑发蓬松的脑壳,插嘴说道,“依我看,你们还是放他回家来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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