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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雨里 第二天,才有一点麻麻亮,果然下雨了。越下越大,屋檐水铲得哗哗地发响。亭面胡一家早已起来,盛淑君打着雨伞,穿双木屐赶来了。放下雨具,她和盛妈动手打扫横堂屋;面胡帮她们把一张空的旧扮桶,靠东墙摆好;满姐把一些棕叶子扎成的小椅子、小桌子、小撮箕和小锄头等等,都拿出来,摆在一张矮桌上。 “好了,我们第一托儿站又开放了。”盛淑君快活地说完这话,穿上木屐,撑开雨伞,冒着雨走了。 雨落着。盛家吃过了早饭,但还没有看见一个人把孩子送来。盛妈坐在堂屋门边打鞋底,亭面胡靠在阶矶的一把竹椅上,抽旱烟袋。远远望去,塅里一片灰蒙蒙;远的山被雨雾遮掩,变得朦胧了,只有两三处白雾稀薄的地方,露出了些微的青黛。近的山,在大雨里,显出青翠欲滴的可爱的清新。家家屋顶上,一缕一缕灰白的炊烟,在风里飘展,在雨里闪耀。 雨不停地落着。屋面前的芭蕉叶子上,枇杷树叶上,丝茅上,藤蔓上和野草上,都发出淅淅沥沥的雨声。雨点打在耙平的田里,水面漾出无数密密麻麻的闪亮的小小的圆涡。篱笆围着的菜土饱浸着水分,有些发黑了。葱的圆筒叶子上,排菜的剪纸似的大叶上,冬苋菜的微圆叶子上,以及白菜残株上,都缀满了晶莹闪动的水珠。 雨越落越大,天都落黑了。屋檐水的水柱瀑布似的斜斜往下铲。地坪里,小路上,园土间和山坡上,一下子都漫满积水,流走不赢。田里落满了,黄水漫过了田塍,一丘一丘,往下边奔流,水声响彻了四野。 隆隆的雷声从远而近,由隐而大。忽然间,一派急闪才过去,挨屋炸起一声落地雷,把亭面胡震得微微一惊,随即自言自语似的说: “这一下不晓得打到么子了。看这雨落得!今天怕都不能出工了。”他吧着烟袋,悠悠地望着外边。 田塍上,大路上,都很少行人。只有个姑娘,穿双木屐,上身给一把红油纸雨伞完全遮住了。等她走拢,雨伞一歪,人才看清这是盛淑君。她正冒雨往社里走去。 到了社管会,听见会议室里有人在说话: “不是霸蛮,这号天色也叫人出工?” “节气到了,秧也长足了,功夫还差一大段,不赶不行呀。”盛淑君听出,讲这话的是刘社长。她脱下木屐,收好雨伞,跑进会议室。里边坐着一些人,有的人站着。不等刘雨生说完,盛淑君连忙插嘴: “托儿站已经恢复了。” “好。”刘雨生回她一句,转脸又向大家说:“依我看,大家还是克服点困难,一齐出工。” 盛淑君在门边寻了个位子,向房间四处扫了一眼,看见来的都是后生子。全屋只两个妇女:一是盛佳秀,一是陈雪春。 “这是什么会?”盛淑君惊奇地问李永和。他正坐在她身边。 “刘社长临时召开的积极分子会,找你没找到。”李永和低声附耳说。 “我们还有好多功夫,要抢着做。”刘雨生说。 “等雨停下子,我们出工。”有个青年说。 “等雨停不行,晓得它落到什么时候?别处地方都把雨天当晴天,晴天一天当两天。”刘雨生想要鼓起大家的干劲。 “是呀,”盛淑君马上接口,“他们是人,我们也是人。” “我们也把雨天当晴天。”陈雪春响应盛淑君。 “我保证女劳力全部出工。”盛淑君站起来说。 “我们跟男子们挑战,你们敢来不敢来?”陈雪春也站了起来。 “挑吧,欢迎!”李永和答应。 这时候,从门外伸进一个中年妇女的脑壳。 “你找哪个?”盛淑君看见是龚子元堂客,高声地问。 “我找社长,”龚子元堂客笑笑,抬头向着刘雨生,“社长,我们那个肚子痛,今朝不能出工了。他叫我来跟你告个假。” “他不来就是。”刘雨生回复她一句。 “走吧,走吧,”盛淑君不耐烦地打发她出去,“人家都把雨天当晴天,你们家是另外一条筋。”雨声闹起了,龚子元堂客没有听清盛淑君的话,一边走开,一边回头说:“什么另外一条心?我们跟大家,跟政府完完全全是一条心。” “你去吧。”打发龚子元堂客走了以后,盛淑君又对大家说:“除开这家,别家妇女我包干发动。来,盛佳秀,陈雪春,我们走吧。” “慢点,慢点,”刘雨生心里高兴,略略看了盛佳秀一眼,笑着询问李永和:“穆桂英快要出马了,男人家显得落了后了,哪个去发动一下?” “我去一个。”陈孟春起身答白。 “我自然要去。”李永和说。 “不要我们帮忙吗?”盛淑君站在门边笑道。 “你算了吧。”李永和笑道,“尾巴不要翘得太高了,老实讲句话,你们妇女们再有本事,也十分有限。” “封建思想又来了,你看不起我们?”盛淑君学了邓秀梅的口吻。 “不敢。不过事实摆起在这里。”李永和回应,“你们讲狠,张桂贞如今在哪里。还不是提药罐子去了?” “你们出一天工,还赚不回药钱。”陈孟春插嘴。 “我吃过药吗?”他的未来的嫂嫂红着脸质问。 “二哥,你又几时看见我吃过药来?”孟春的妹妹也问罪了。 “我也从来没有得过病。”盛佳秀从容地补了一句。 “你是条水牛,”陈孟春笑笑,“不过,你们队伍里,张桂贞是个弱点。” “你们男子没有病的吗?”盛淑君尖利地反驳,“刚才请假的,是哪一个?” “他呀,他是什么人,你不晓得?”陈孟春反诘,“他真病假病,你晓得吗?” “不要扯远了。”刘雨生连忙岔开,“时候不早了,谈我们的吧。妇女同志的干劲,值得我们大家来学习,但她们体力不如我们,这是事实。我们要适当照顾一下,大家赞成不赞成?” “赞成。”许多男子同声呼唤,陈孟春叫得最高。他听到这话,充分地满足了他的男子优越感。 “我们不需要照顾,”盛淑君撅起嘴巴,倔强地说,“你们能干的,我们也能办。” “不要霸蛮。”刘雨生劝说,“是这样好吧,旱土作物的培育管理由她们包了,积中稻肥料也归她们,你们成立一个积肥组。” “插田扮禾,没有我们的份么?”盛淑君问。 “你们个别能干的,也可以来,但不要勉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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